脑际仿佛拱起了一道圆弧,撕裂的闪电在黑暗中穿擦而过。
雷鸣混沌,骤然间炸出千万道刺目的光线,大地如一颗黑色的鸡蛋,裂缝从顶端萌生,如蛇般迸射向四面八方,随后出现一轮火团,不可一世地照耀着大地。
那火团既像是太阳,又像是一只燃烧着发出金色光芒的乌鸦。
他的眼窝深陷,仰望窗外的天空。
金色的飞鸟张开翅膀,从很远的地方飞来,途经一条燃烧的天梯,他仿佛是那个等待着候鸟归来的濒死之人。
尖利的啸声持续地拉长着,钻入他的耳洞,那只乌鸦收起翅膀。
它栖息在光影混沌的中央,凝视着瘫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少年。
“我要艺术,”乌鸦盯着他的眼睛,“现实太过昏暗,混淆了光,腐烂了美。”
“裸露的灵魂脆弱易碎,经不住猛刮的风霜,歌者用自己的生命进行浇灌,他在俗世言语的侵蚀下凋零,如在秋日中死去。”
“他的尸骨滋润土壤,血液在地下渗流,于花的根茎中奔涌...”
“那将会是一朵沉默而又愤怒的玫瑰。”它的声音低沉,仿佛在吟诵。
黑色的羽毛飞散在黄昏与黎明交替的缝隙里,犹如一艘艘漂泊在光影里的扁舟。
“那将会是圣洁无上的美,在那种美之前,神灵让步,人们自惭形秽,生命卑微如...肮脏发臭的蜱虫。”
“吵死了,”少年艰难地用手掌撑住地面,在斜切的光线中摇摇晃晃地尝试站起来,“你在放什么屁,老子听不懂!”
他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把刀,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就像一个宁顽不灵的异教徒。
异教徒是要被火烧死的。
“滚!听到没有,老子才不管你是什么鸟,不想死,就赶紧给老子滚!”
汗液滑过脸庞,世界在燃烧着。
估计是那一根烟的后遗症,剧烈的喧嚣声忽然轰鸣不止,仿佛放火焚烧着他的意志,他的灵魂。
他被驾在火光热烈的十字架上,前所未有地感受着绝望和痛恨。
那个黑色的鸡蛋破碎了,那些光芒摔成无数份,如针般冲刺着他的大脑神经。
噼啪,噼啪,透明的汗液从下颚处脱离,下坠到干燥的水泥地板上,打湿了灰色的成色,惹起微小的尘埃。
那只该死的乌鸦还在叫,尖锐的声音早已将它要表达的字词切割成碎片。
失语者的碎片...
眼前的世界在颠倒,窗户看着不像窗户,地面看着不像地面。
重力失去了平衡,光线变得灰暗,物体失去了真实。
腐烂的正在腐烂,崩溃的正在崩溃,分离的无可逆转地逐渐脱离。
偌大的地球,此时此刻,就像一颗正在快速死去的行星。
混沌的世界...
如若教堂里的彩绘玻璃,或许,生命就像琥珀一样,寄存在玻璃般的介质里,拘束而死板。
古老的愤怒和恐惧就像长藤,悄然无声地自内心深处攀升。
束紧他的骨骼与肌肉,使得他的四肢更为的有力,缠绕着他的各个器官,扭曲着他的心脏,在增压,在榨取。
继续向上,越过胸腔,越过锁骨,沿着脊柱神经中枢一直向上,扎根在那一块蜷缩在坚硬颅骨内,如海绵般的软体里,灌输着那些鬼扯的思想。
别说了...烦死了...别说了...烦死了...你在叫什么...该死...该死...
他忍不住干呕,胃里的酸液在翻滚,在膨胀,漫过他的食道,被他一口吐出,
....
记忆中的画面在急速地闪回,仿佛以旁观者的身份进入了一个时间逆向行走的世界,那个世界什么都相反的。
往前走的人在往后退,往后走的人往前进,只有时钟的指向是稳固的,由左到右,由十二点回到十二点。
然后,飞逝的画面停顿了下来,静止在刚过不久的晚上,在那个喧嚣的酒吧里,他看到了那个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看到了男人那一张该死的脸...
玻璃片从他的脖子里抽出,血液倒流回他的身体,伤口愈合。
世界回荡着人们的尖叫,声音像是纸盒里的纸,蓦然被抽得一干二净。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仿佛还来得及阻止,仿佛还能回到已经过去的过去。
....
这时候,乌鸦身上的火焰熄灭了,猩红的眼睛在悬浮在混沌世界的中央。
凝视着低矮的房屋。
太阳在不知何时同样也熄灭,浮沉的黑暗里,它的眼睛,它的意志成为了太阳,霸占着他的意识领域。
随后他看到一盆火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男人安然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关闭门窗,任由氧气逐渐消耗殆尽。
在写完那封信之后,原来他的生命是这样走向终结的,死去的他登上了那条从天空降下来的燃烧的天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个在地板上像条疯狗一样狂吠的儿子。
他的眼底含着泪光,被火焰照亮,里面包含着孩子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不舍。
还有自责。
绝望在这一刻超越了一切。
....
“我需要你的躯体,作为容器。”乌鸦居高临下地说。
....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真该死!快他妈的放开我,快放开我!
他要走了!
你他妈放开我!
凭什么啊,凭什么只能是他跟我说再见...不能让我跟他说再见啊…
....
他再度干呕,即便是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巴,也止不住透明的体液从他脸部的各个孔洞中流出。
须臾之中,他甚至看见了红色的血液滴落在地面上,耳朵刺痛而失声。
耳蜗似乎暂时被封闭了,他所听到的声音都是来源于他自己的内部,在他的体内不断地碰撞,不断地回荡,重复着又重复那些他根本听不懂的话。
绝望回旋之际,他能想到的就是那种掺在那一根烟里的药。
据说那种药会让人上瘾,会让人忘记一切烦恼,会让人沦入绝望的深渊。
....
“去狩猎吧,通过死亡,进行收割,唤醒那些古老的妖魔,”乌鸦说,“等到玫瑰花开的时候,我的使命完成了,自然就是你吃掉我的时候。”
“你将会变得更强,比过去的我,现在的我,未来的我...还要更强。”
他艰难地张开口,连接上颚和下颚的关节就像生锈的螺栓。
他缓慢地将下巴低下,又压着牙合上,对着那只乌鸦说,“滚,我现在...”
他眼瞳紧缩,迅猛地扬起刀。
刀影掠过真实世界阳光,刺在意识世界里的那一只乌鸦的眼睛。
“就杀了你!”他近乎狂啸般地大吼,封禁在混沌里的灵魂第一次浮出水面。
他看到了奔向天空的自己,如若目睹着镜子里的那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人竟然擅自脱离了他的掌控,奔向虚无,彻底与他断绝,彻底地飞远。
下一刻,刀刃落下,刺入乌鸦的毛羽里,刺进他的左手,由此而来的刺痛贯穿一切,横扫过脑子里的混沌世界,如同拉长得笔直的一条线。
蛮力和剧痛终于平息了所有,颠倒错乱在刀刃刺破手心那一刻纷纷纠正了,殷红色的血液流过刀尖,滴答滴答地掉落在地上的那一片潮湿中。
他面无表情地拔出那把刀,五指收拢又放,骨节和神经仍然活动自如。
他冷淡地看着涌血的伤口,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的痛意。
眼睛酸涩,他也没有留意到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哭,但...
已经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