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在树影中持续地鸣唱,正午的阳光轻柔地落在窗台上。
风吹起窗帘,窗外的天空又飘来了几朵白云,像一串串漂浮在苍穹的杨花。
女孩和男孩静静地对峙了很久,忽然噗呲地笑起来。
“骗你的,傻子,天天做完作业,已经是累得够呛的,还哪来的时间搞什么邪教,看你那么紧张,”她嘻嘻地笑,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你说的那些,其实跟一部电影很像。”
“《黑客帝国》,看过没有,那部电影讲的就是一个由人工智能系统‘矩阵’控制的世界,”她挑挑眉,“在那个世界里,‘矩阵’就是掌控命运的神灵,操控一切,人类不过是它豢养的众多生物之一。”
“他们茫然不知地存活在数据给予的幻梦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活着。”
“以为眼前所见即是现实,以为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主角是被选中的救世主,在一栋破楼与反抗‘矩阵’的人类首领相遇。”
“首领给他一个选择,”她说,“分别是...一颗蓝色药丸和一颗红色药丸。”
“吃了蓝色药丸,就会遗忘首领对他说过的一切,即忘记所谓的‘真实世界’,重新回到‘矩阵’控制的世界里,继续此前正常人的生活。”
“而吃了红色的药丸,就等同于接受首领的邀请,正式加入反抗军啦,志在打倒‘矩阵’,唤醒所有沉睡中的人类。”
“这同样也意味着此后会面临极大的风险,从此与平凡平静的道别,过上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
...
女孩绘声绘色地讲述,仿佛那部电影就在她的眼前播放着,她对照着屏幕里的那些人物,那些画面,细细地跟病床上的那个傻乎乎的家伙解说。
说她知道的那些事,说她懂的那些话,说她眼中看到过的世界,哪怕这个世界是那样的普通,那样的大众,那样的简短,反正...那家伙乐意听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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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栋荒废在郊野里的烂尾楼,红色的砖石,灰色的混泥土堆砌在一起,偶有裸露出几条生锈的钢筋,空洞洞的窗口没有安装玻璃,也没有布设线路。
没有空调,没有电灯,白天的时候燥热难耐,经受太阳烤热的空气穿针走缝,榨干了雨天残留在墙体里的水分。
夜晚则是黑麻麻一片,即便是点着了一堆热火,似乎也驱不走充溢在四处、无边无际的黑暗。
跟城市里的空调房自然是没法比的,可吃的食物,只有一袋饼干,两桶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以及两支大装的矿泉水。
手机在来这里的路上被收走了,除了几张皱巴巴的报纸,几本写满错别字的盗版黄色小说,对于藏身在这里的关林飞来说,再无更多打发时间的方式可言。
他在这里已经呆过将近十二个小时,一宿没睡,熬过了最令人恐惧的天黑。
树影如鬼魅般招摇,生怕一闭上眼就会有什么东西跳出来,咬住他的咽喉,将他从这个世界上拖走。
就像他挥舞玻璃片,亲手了结那个人的性命一样。
老爹在信纸上面跟他说,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要走动,今天傍晚会有人来接你,到时候,你跟他们走的就行了。
路上记得小心,无论那些人怎么套你的话,怎么打你,辱骂你,你都不要跟他们争,不想回答就说不懂,问要去干什么,你就说是去打工,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有钱人,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老爹是谁。
还有,身上那些名牌都烧了吧,屋子里会有一套衣服,你将就着穿上,可能会有点味道,但能忍就忍吧,等到过了那片大海,你就相对安全了。
你这孩子,打小就调皮,像我,做什么不喜欢认输,更不喜欢低头。
现在,你年纪也不小了,在外面要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不该犯的错,既然犯过一次,以后就不要再犯了。
别抱有幻想,警察不是傻子,那些阿猫阿狗才是傻子,他们是经不住多久的审问的,真相暴露是迟早的事。
至于会判几年,怎么判,只要你离开了这里,就不再跟你有什么瓜葛了。
有事也是老爹的事,有罪也是老爹的罪,但老爹已经不在乎了。
实话告诉你,老爹破产了,投资失败,钱欠了一屁股债,已经走投无路了。
抱歉,之前一直想告诉你的,但又害怕你接受不了,没敢跟你说。
呵呵,就是没想到这次事件,倒是给了老爹把它说出来的机会。
果然还是落不下这张老脸。
最后的那些钱,我都打到外面的账户里,不赌不吸,平平稳稳,足够你过完下半辈子,开户用的是你的名字,密码,具体是多少你也该知道。
至于债,铁定是不可能还的,反正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那也不怕勇敢地跨过去。
儿子,我深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有些路一旦踏出,就注定了无法回头,但老爹还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钱不在乎多少,虽然说可以做到很多事,但同样也有很多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不要麻木地依赖于金钱,也不要轻易相信身边任何一个人。
切记,这世界是残酷的,越是自私的人,走得越远。
看完就把信烧了吧,给自己点一根好烟。
老爹最后能给你的也就这么多了,到了那头,记得要好好地生活。
不图你以后混成什么样,大富大贵也好,平平庸庸也好,你只要活着...
就是对老爹最大的报答。
来世再见,我亲爱的儿子。
...
搞笑,真的好搞笑。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谁让要你帮我了,就算你是我老爹又怎样,谁说过...
老爹就一定要替儿子扛罪的?
我才不后悔呢,我又没错,是那杂种自己找死,所以我才杀的他!
我凭什么错了?!
那是他自己该死而已,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就是因为该死所以才会死,如果他不该死的话,我又怎么能杀得了他?
荒谬!荒谬!荒谬!
错的不是我,错的是他妈的这个世界!
这不是什么弱肉强食的世界么,所有人不都应该围着强者旋转么?
我就是强者啊!
我又能打,家里又有钱,社会的法律不应该用来保护我这种强者的么,怎么反过来去理会那种垃圾啊?
错了...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我在的世界不是这样的,我在的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家都应该围着我转,所有人都应该围着我转,就连太阳,就连月亮,都他妈的...应该围着我转才是!
我才是被上天选中的人,怎么能蒙受那种垃圾的羞辱?
老爹没了的钱,我可以再挣回来,谁也别想伤害我老爹,谁也别想拦着我的路!
我讨厌失败,我讨厌失败,谁要是让我失败,我就要杀了谁,把那些祸害我的人...
全部杀光!
....
他捂着头打转,脚步踉跄,就像一个醉酒的疯汉。
他时而用头顶叩击粗糙的水泥柱,时而整个人摔在地上,胡乱在地板上翻滚。
他癫狂地大笑,仿佛有个人藏在他的颅腔里给他讲了一个好笑的笑话。
笑话的主角是谁,他不清楚,颠三倒四,内容乱七八糟。
可能是自己,又可能是这个世界。
混乱延续着混乱,闹堂堂的大戏中,有无数个丑角,又有无数个荒诞的理由。
令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