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精力出乎意料的旺盛,急急如律令的口诀竟然持续喊到了凌晨三点钟。
期间值岗的警员换走了一批又一批,局长本人也早就不见了踪影,最后院子里只剩下的几位见习警官,还是局长特地吩咐过,要求他们留守此地的。
根据整合的数据和报警的频率显示,这座沦陷在飘摇风雨中的城市,今晚上过得并不怎么安宁,案情的恶劣程度非同一般。
有在荒野老楼被肢解的尸体,有在市中心一家大排档被利器切碎的一群地痞流氓,还有在某条小巷里爆破的人体炸弹。
怕是恐怖电影都不敢这么拍,更何况现实,与这几宗案件比起来,在某高级小区发生的本地富商破产自尽的案件,以及凌晨时分发生的一宗老人亡故在天台上的案子,简直就是新手水平的简单模式。
报告都不知道怎么写,问题的详情已经直接汇报到最上面的部门。
但暂时还没有回信,目前情况一筹莫展,按照这种趋势继续下去,估计上面铁定要委派专人过来,成立专项小组进行调查。
不过,这都是后续的事了。
口诀念完后,老道长缓了口气,看见几位年轻的警官坐在凳子上,正低着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道长没有过去吵醒他们,默默地收起木剑和铜铃,随后径直地走进警察局,穿过办事大厅,直接离开了。
打着瞌睡的见习警官猛地惊醒,看见老道长在白炽灯下隐隐若现的身影,一时间回想起了局长的交代。
他连忙跑过去喊住道长,念着天黑车少,要不要干脆就开车送他一程。
但老道长没有回应他。
等到他赶到办事厅的正门口的时候,老道长便已不见了踪影。
....
门庭冷清的饮食店早已关门,一对亮着电灯的大红灯笼垂挂在门前,低迷地焕发着绵软无力的弱光。
老道长走过空寂的长街,于某个爬满青藤的角落,推开一扇生锈的铁门,抬步,走进一座荒废了许久的公园。
青石地砖平稳铺设在草野之间,古老的树木苍翠葱郁,昂首而立,环绕着一池碧绿色的塘水展开,宛若一个巨大通灵的草环。
灵动的游鱼浮出水面,黑银色的鳞片随着尾部拍击水面,雨声淅沥,树冠处萦绕着一层如梦似幻的水银色薄雾。
不知栖息着谁人的魂灵。
白皙的素手放落在柔软的黑毛上,犹如圣洁的羽翼轻拂黑色潮水。
水珠划过绿叶,猫咪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老旧的凉亭下,老道长一步来到挡雨的地方,凝视着女人的背影。
他声音淡淡地说,“到此为止吧,趁现在还没酿成无妄的祸事。”
“一切暂且仍有回旋的余地,尽早止戈,为时未晚,”他说,“你不也曾是人类么,若是慈悲之心仍未死绝的话,又何必对这个族群赶尽杀绝?”
亿万颗雨点从天而降,风吹走了人类的言语,徒留下自然的冷漠。
水珠串串相连,流经凉亭的屋檐,在一条条平行的沟槽里汇聚成涓流,断断续续地接连着池塘的平面。
一朵白花在水中飘零,一尾鲤鱼跳跃出水面,雷霆盖过闪电,顷刻间煞白的天空却没有发生一丝声音。
厚重的沉云仿佛变作了一个巨大的消音器,强行抹去了落雷的警告,雷蛇迸涌直下,恍若撕碎半壁天空。
声音失去了形式,猫咪忽然抬起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继续趴在女人的膝盖上,低低地打着呼噜。
斑驳的树影下,它那一双金黄色的眼睛淡漠而又苍凉。
它默默地凝视那些从天空降下的漪涟,那些从地下淤泥中升起的气泡,看着它们在狭窄的池塘中相遇相交,然后再错过。
圈圈点点圈圈,取替了雨落的声音。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在历经过很多之后的我们,早已经厌倦了世界的喧嚣。
甚至,已经忘记了事件本身的起因,在指引下,被动地迎合向前。
有些事,有些路,有些门,一旦开启了,一旦踏出了,一旦触发了,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如果真要扼制一棵植物的生长,暂停一场轮回...那么,除了铲除这棵植物,或者杀死深陷在轮回中的生命...别无他法。
不安和恐惧感...
永远忘不了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一如曾经的我凝视鱼塘,潜游在水里的鱼是否会察觉到静坐在池塘边的我。
在它们的认知里,它们的世界是否就是这一池深陷于此、面积有限的水。
在我们的认知里,我们的世界也就只是眼前具象化的物质组合?
不...不一样的,我们要尝试走出这个池子,即便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鱼,但我们仍务必要追求进化。
不囿于水的约束,登陆另一片大地,然后...杀死那些纵容残酷的神。
自古以来,竞争便是进化的催化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残酷的游戏规则。
它们引起战争,一边怂恿人类企图成为新神,一边又埋下毁灭的导火线。
世上少有称心如意的好事。
“那终究也只是你以为,”老道长说,“说破一千道破一万,世事难料,浮沉之间,向来没有一个准话。”
“你可以将其称为造化弄人,也可以说是人定胜天。”
“残酷么,这世间向来残酷,”他又说,“温柔么,这世间又不乏温柔,大道之真理在于均衡,如太极八卦,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既是相互对立,亦是相互依存。”
“倘若世界只有阳,没有阴,世人便不知何为阳,何为阴也。”
但吾意已决,是阳是阴,无关紧要,阴阳之说,追求的不过是僵持,沉溺于眼前的平衡幻想,虚假的和平,畏惧突破,畏惧牺牲,是人性懦弱一面的表现。
是弱点,是瑕疵。
这样是不纯粹的,不纯粹的世界自然容纳不了完美,以至于在堪称完美的‘它们’之前,人类才会显得如此地弱小无能,如此地不堪一击。
人心是残缺的,人与人之间难以做到坦诚,因为所有人都习惯了别有用心。
所以,人间太过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