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只有姑娘和世妃两个妃嫔,起居安排的清楚明白,平衡有度。安南皇宫规矩不及天朝一半多,世子请旨,免去给皇后请安等繁文缛节。女眷们只要不朝夕见面,也可省下好多麻烦。
外朝已经一堆焦头烂额了。但又似乎和漫漫宫廷时光无关,姑娘一直悄悄研究安南国的朝廷规制,官员任免,历任朝政等等,期望有朝一日能帮上世子,但不越界。也能庇佑唐夫人在安南的生意,给王妃一个交代。
现下处境不上不下,世子原以为可以傍上天朝大树,迎娶郡主为妃。可天朝并为赐嫁正根郡主,姑娘算是宗亲。范宫人北上把情形摸的明明白白,王府郡主确实体弱多病。姑娘是前贵妃同父异母之妹,是显赫人家的庶出小姐。
不过一路陪伴南下来看,姑娘相貌人品才华也是人中龙凤。目前黎朝势微,又怎能对天朝赐婚挑挑剔剔,林林总总,加加减减,这桩姻缘不算十全十美,但如果姑娘赢得世子的心,也算良缘。可是现下世子更亲近信任阮世妃。
姑娘有姑娘的办法。自入太子府后宣了唐夫人几次,把朝堂各府各派的势力靠山,姻亲往来,恩恩怨怨问了个大概,体谅夫人为生意奔波不易,若日后能在世子郑主面前说得了情,定当尽力调整对天朝货物的关税和限制。
又嘱咐唐氏打听能否在安南以夫人的名义买些农庄。唐氏会意,近些年生意艰难,局势不稳,安南的关税高,各州县官员也需要打点,利润不定,若是能像王妃期许的那样,把姑娘扶成大树,在安南的产业也好树下乘凉。
怕宫中人多耳杂,后来姑娘只有每逢节日才招唐氏入府中请安,随同也有其他天朝女眷。大事小情由侍书出府传话办理。一年多前侍书还是个公府丫头,即便机灵谨慎,也不过是些府中后院事务。
这一年来,耳濡目染,耳提面命,外加勤学苦练,也可独自出宫办事,颁令传话,也都做得清楚,未有大差错。姑娘欣慰,渐渐放心。安排侍书每半月出宫去见唐夫人。
唐氏相貌平和温柔,着实藏了一身好手腕。和很多天朝,安南王公贵族的女眷都说得上话,搭的起桥,深谙人心。说话暖洋洋,又抓到心坎上。
因是商人身份,又从不谈论国事,不偏不倚。只忙于南北采购奇珍异宝,倒腾新式花样,贵女们都喜欢结交,也没有官家女眷的诸多戒备。有时也说说心里话。
唐夫人还是京城歌舞馆最大的地下东家,手下一批年轻貌美又聪明伶俐的女子,师傅大半是江南或京城请来的。是安南京城摆酒请客最有面最贵的去处。无论郑氏,禁军还是朝堂官员,哪方消息,夫人都比较灵通。
世子每隔一日便来姑娘这边,姑娘藏朴守拙,作为天朝和亲王妃,不能对前朝的事点评议论,但每日见世子不是为征税忧心忡忡,就是为西山军挑衅烦恼不堪,要么政令不得实施,官员互相也时常互揭老底,拉帮结派,懒怠政务。世子在姑娘这总是强颜欢笑,不想把前朝的情绪过给后宫的妃嫔,尤其是姑娘。
姑娘每日只要世子来,便命姜御厨精挑细选世子爱吃的菜肴,又别出心裁的做些与众不同点心,斟壶好酒,和世子月下对饮。也不问前朝的烦恼,只讲些历朝历代,各色王侯将相的兵戈战事,朝堂沉浮。
两人时不时点评几句。世子有时想到自身处境,常会恍然大悟,醍醐灌顶,感慨良多。渐渐有些朝中事也会问问姑娘的看法。所谓旁观者清,姑娘不便多说,可泱泱大国,总有先人事例和世子的处境类似。对付权臣的手腕,有鳌拜和康熙爷,诸侯割据的利弊,晚唐的朝廷已经做了伐子,税收的革新有大明的张居正的一鞭法,种种先人犯过的错,建的功勋都是借鉴,未必一定帮的上世子,可多少总有启发。
姑娘从不提时事,人物。女儿家再胸怀大志,多读许多书,也从未治国理政,毕竟是国家大事,谨慎起见,不敢随意评论。不过世子来姑娘处的次数越来越多。再不顺心的事,总能多少得到开解。
虽然不易,但主仆二人也渐渐打开局面。姑娘每日兴冲冲的在太子书院里翻阅典籍,观察前朝重臣的举动。虽然皇家,禁军和郑氏互有仇怨,但三足鼎立,维持着难得的平衡,平静。侍书在姑娘身后忙忙碌碌,常常被派去宫外,名义上为王妃买这买那,实则私会唐夫人,好在主仆二人出手大方,府中上下都敬重姑娘,未出什么差错。
夫人也只是把所听所见如实转达,其中厉害关系,微妙难测之处,还要姑娘自己揣度。侍书一早被逼着背过百官图,从前连尚书,侍郎啥啥分不清,现下官场上下左右的纵横关系都记得清清楚楚。
夫人惊叹侍书进步神速,玩笑道:“丫头这些都分的明白,没少挨姑娘骂吧。”侍书也不示弱,笑道:“还不是为了夫人,我若说错了,受罚是小,连累了夫人怎么担当得起。”夫人拧了一下侍书的嘴,“行了,北斋的点心备好了。还有你爱吃的榴莲糕,回去立刻放回自己房中,别熏着姑娘。”
多年后侍书回想当年往事,越发明白体谅姑娘对世子的一片心。朝堂的事,万分凶险,信错人,走错路,乱世之中都是万劫不复。身处高位,更难看破人心。姑娘常说,安南局势之乱之险,甚于改朝换代。
一日世子下朝,面有不安之色,:“阮将军着实太过放肆,武将出身,今日朝堂和郑主辩论裁剪军费一事,一点颜面不留。全然不把本王和郑主放在眼里。”
姑娘端上茶点,服侍世子解下朝服,换上轻便衣装,脱下鞋袜。世子斜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试着平静下来,但胸口依然起起伏伏。姑娘当年在府中侍奉老太太,太太,做起这些,行云流水,毫无王妃架子。
过了半响,世子眉头依然紧蹙。喃喃道:禁军拥立有功,若不是他们冒死斩杀郑硕,迎我回京,现下恐怕还关在象园,不知要被软禁到几时。可如今他们无人能制约,欺行霸市,卖官鬻爵,满朝文武忍声吞气,郑楷也不能奈他何,有人暗地里已经迁怒于我。郑主势力均在外省,他们若要反了,局势更不可收拾。
姑娘揣思,朝中文武各派多有互相制约,当今圣上不大理政,不得众望,放权予郑主。郑硕在世时,在朝堂有专门的座位,文武百官都站着,哪怕是病弱年迈的官员,只有陛下和郑主坐着。分封官吏,调拨军饷甚至调整税收,都是郑主起草好诏书,并盖上郑氏的印,再送去宫中请陛下盖上玉玺。
没有郑氏的印章,很多官员甚至不敢执行政令。三府禁军有样学样,黎皇为天朝亲自册封的国君,下边的势力不敢有妄念,不过权臣的位子,都抢着轮流做。加之黎主常常无精打采,又优柔多疑,下边设定多方势力互相牵制,安南的天下近百年来未有众望所归的君主,内耗却无止无尽。
侍书端来青椰莲子燕窝,安神补气。姑娘接过,一勺勺喂给世子。缓缓道,西汉宣帝少年登基时,大权旁落于霍氏之手,宣帝流落民间多年,朝中已无根基,仅剩零星朝中旧臣心系故太子,全力暗中辅佐。
宣帝起初怕是受了霍光不少委屈,连发妻性命都没保住,小心翼翼,周旋多年,甚至立霍光女为后,专宠。朝中大臣利益党派千丝万缕,先抑后扬,日拱一卒,渐渐归拢权力于皇家,待霍光一死,收拢余党,开启孝宣之治。
世子会意,随即微笑搂过姑娘,道,那首词怎么唱的来着,:“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前些时日听你唱起过,我最喜华诗经,两汉的诗句,优美易懂。后面的唐诗宋词元曲,华丽壮观,却少了些古朴清新,佳人可苟同小生之见?“
姑娘拧了拧世子嘴巴,一室安稳,荷香四溢。过了一个时辰,用了些茶点,午饭也顾不得吃,世子又要去接见朝臣,商讨讨伐西山军的事宜。晚饭姑娘自用,隔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