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娢不说这些话还好,她一说，孙柠慧莫名开始心慌。直觉告诉她，陈念娢没安好心,绝对不会只是想送她生日礼物那么简单，她并不想收。
可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孙柠慧根本没法拒绝。
台下，孙荣轩看着陈念娢一步步上台,来不及阻止，蹙眉道：“她想干什么？”
“……”温娢和他站在一起,也搞不懂陈念娢这是在演哪一出。
孙柠慧勉强扯出一个笑：“不知道姐姐要送我什么？”
“别急。”陈念娢也朝她笑了下，慢慢地走到控制着舞台显示屏的操作台前。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U盘,当着众人的面晃了晃，“我要送你的礼物，就在这里。”
底下的宾客们有些看不懂了,纷纷议论起来。
“她手里拿的是U盘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送一个U盘当生日礼物的。”
“U盘不重要,你看她在连电脑,是不是U盘里有什么好东西啊？”
“这能有什么好东西？我想象不出来。”
“……”
宾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孙柠慧更是紧张得要死。偏偏陈念娢操作得不急不缓,她没有马上投影,因此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过了大约五分钟。
孙成章上前几步，走到陈念娢身旁，沉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今晚的生日宴,原本就已经因为她不同意和赵家的婚事,让他颜面尽失。这会儿他好不容易挽回几分薄面,陈念娢又不知道想干什么。
“别着急。”出于礼貌,陈念娢还是抬了下头,看了孙成章一眼,“孙叔叔，您难道不想知道您的宝贝女儿都做了些什么吗？”
她这话说得很轻，声音只有她和孙成章才能听见。
孙成章愣了下，下意识地问：“慧慧做了什么？”
陈念娢收回视线，继续把她要的所有东西都放到电脑屏幕上：“对你们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对我来说，就比较严重了。”
孙成章听不明白她的意思，皱眉道：“陈念娢，你别胡闹。今天是慧慧的生日，不管你要做什么，请你等她的生日宴结束再说！”
“我为什么要等？”话音落下，陈念娢刚好也做完了准备。她按下投屏建，再次看向孙成章，“当年你们把我送走的时候，有考虑过那天我正好也要给别人过生日吗？”
“……”
“包括这次的婚事，你们说订就订。”陈念娢盯着他，冷笑道，“既然你们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为什么要管你们做什么？”
“……”
孙成章被她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与此同时，他们背后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
上面是孙柠慧大学期间设计出的一幅概念图，因为这个设计，还让她拿了当年度全国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的一等奖。
孙柠慧看到了那张图，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陈念娢想做什么，忍不住道：“陈念娢，你给我停下来！”
停下来？
陈念娢好笑：“妹妹，我这才刚刚开始。”
“不，你不能继续下去。”孙柠慧上前，“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如果不是来给我送祝福的，就请你离开这里！”
陈念娢没想到孙柠慧这么沉不住气，她还没开始说，只是放了一张她的设计图，她就开始阻止她了。
她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给你送祝福的？莫非，只是看一张图，就让你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
“……”
不堪回首四个字，像根刺一样扎进了孙柠慧的心里。
从得知陈念娢回来开始一直担心的事情，尤其是在知道她也学了建筑设计之后，这份担忧更是达到了顶峰。
心里的不安越发剧烈，她迫不及待想要阻止陈念娢。
陈念娢却没有再理她，而是对着台下的宾客说：“各位既然是孙家的客人，想必这张设计图，大家并不陌生。这是孙小姐在大一那年参加全国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上的参赛作品，当时评委几乎给出了满分，最后也很顺利地拿到了一等奖。”
陈念娢按了下控制器：“下一张，同样是孙小姐的参赛作品，在全国建筑设计新人大奖赛上荣获二等奖。值得一提的是，赛后江市的兴发集团看上了孙小姐的作品，与主办方和孙小姐共同签订了合约。如今这张图纸上的大厦已经成了兴发集团的办公大楼，孙小姐的名字也永远地记载在了兴发集团的历史上。”
陈念娢说的这些，在场大部分的宾客其实是不知情的。他们今天到场，主要还是为了给孙家人一个面子。
不过孙柠慧的同学里，倒是基本都知道这些事。
孙柠慧当时凭着这两个奖项，在大学里没少出风头。即便她平时设计出来的作品很一般，可只要遇上这类赛事，她总能发挥出超常的水平。
这让许多同学都很羡慕。
“还有这一张。”
随着陈念娢的声音，屏幕上又切换成了第三张照片。同样是孙柠慧的设计，只是这一张见过的人就更少了。
破败的城墙，青色的瓦砾和朱红色的砖块落了一地。
城墙之后，几处亭台楼阁也难以幸免，放眼望去，尽是残垣断壁。
陈念娢淡淡地说：“这是孙小姐在毕业设计上的作品，这张设计图的主题名为‘红颜’。”
“红颜？”离舞台最近的一个中年男人本身对屏幕上的这几件作品特别感兴趣，可在听陈念娢说出这个作品的名字以后，不解地提问，“明明画上都是一些破房子，为什么要叫‘红颜’？”
经他这么一问，其他人也有同样的疑惑。
陈念娢笑了下，并不打算解释：“这个么，当然得问我们的设计师了。”
她把问题直接抛给了孙柠慧。
孙柠慧心里正乱得不行，她不知道陈念娢是通过什么方法把她的这三个作品全都找出来的。猝不及防被提问，她一点准备也没有，支支吾吾道：“因为……红砖青瓦，我觉得红这个字比青更合适用来这个作品里。”
此言一出，中年男人显而易见地皱了皱眉。
陈念娢垂下眸，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
她以前画手稿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就是会把每幅图的主题写在边上。不过她很懒，嫌立意字数太多，所以从来都是一字不写。
反正是她设计的东西，哪怕时间隔得久记不清了，只要看一眼主题也能记起设计时的心情。
中年男人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个作品设计得很棒，可是孙小姐的解释却也太过牵强。孙小姐如果不方便说可以不说，用这样的解释敷衍我们，难不成是把我们都当成了傻子？”
“……”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孙柠慧猛地想起了他的身份。如果她没认错，这个男人就是国内一流的建筑大师莫林和。
她曾经在课堂上听老师提过他的名字，还有他年轻时候的照片也见过。
想到这里，孙柠慧急忙解释：“不是的，莫大师，我没有骗您，我在毕业论文里就是这么写的。”
莫林和被她认了出来，并无半分惊讶。他今天过来，本来就是想要结实一下这位挚友口中出色的学生。
然而这位“出色”的学生却让他无比失望。
莫林和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她：“你的毕业设计得了几分？”
孙柠慧咬了咬唇，轻声说：“八十。”
闻言，莫林和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缓缓摇头，“八十分，对于这样的作品，这个分数实在是低得不能再低了。”
“……”
这个评价再加上莫林和的名字，很快再一次在宾客中有了议论的话题。
陈念娢诧异地看了几眼台下的中年男人。
在听孙柠慧喊出“莫大师”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已经激起了一层浪。如果问她国内最佩服的建筑设计大师是谁，陈念娢肯定想都不想就报出莫林和的名字。
莫林和这三个字，不仅仅代表了国内建筑设计专业领域的权威，还是她特别喜爱的擅长古建筑的设计师之一。
陈念娢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研究过莫林和所著的一本关于中国古典建筑设计的书籍。
“莫大师。”陈念娢按捺住心中澎湃的情绪，“关于这个作品和主题，我还有另外的解释，莫大师可否愿意听一听？”
莫林和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
陈念娢笑了下：“其实这个作品的主题，还有一个更详细的名字，叫做‘乱世倾红颜’。顾名思义，它要表达的是乱世中家园被破坏、被摧毁的残酷景象。然而再残酷的一切，终有一天也会被后人所修复，故而才会有后人眼中的红颜和太平盛世。而我设计这个作品的初衷，也是为了借以祈愿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
随着她的描述，莫林和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又一幅画面。这些画面不单单只是一张静态的设计图，而是跟随着她的思想逐渐产生的生动形象的景致。
这些景致几近真实地在他眼前播放，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帧帧地带给他前所未有的震撼。
好一会儿，莫林和才从那种震撼中回神。他看着台上的女人，年纪不大，却能说出如此气盖山河的解释。
等等。
莫林和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他仔细回忆了一遍陈念娢之前说的那番话，突然瞪大眼睛：“你刚才说，你设计这个作品的初衷？这个作品是你设计的？！”
比起孙柠慧那番外行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解释，莫林和自然是愿意相信陈念娢的话。
陈念娢点头，对上他震惊的视线，眼睛里多了几分无奈：“是的，这确实是我的作品。”
“你胡说！”她的话音刚落，孙柠慧突然厉声尖叫，“这明明是我的作品，是我的毕业设计！陈念娢，你不要当着莫大师的面撒谎！”
“我有没有撒谎，相信在场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陈念娢转身，正视着有些失态的女人，“孙柠慧，你以为我没有你抄袭我的证据，今天会站在这里吗？”
“你……”孙柠慧嘴唇发白，她求救似的看向离她最近的孙成章，“爸，我没有抄袭，你相信我，这是我自己设计的！”
孙成章眉心紧蹙，都这个时候了，他终于弄明白陈念娢今晚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是，听了几人刚才的对话，他根本没有办法对孙柠慧说出“我相信你”几个字。
说不震惊是假的，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居然连自己设计的作品的主题都没法解释，还得靠其他人说出其中的含义，他根本无法接受。
“爸！！！”
见孙成章不理她，孙柠慧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哭腔，“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这真的是我的设计！我上大学的时候，陈念娢还在国外，她根本没有回来过，我又怎么可能抄她的设计呢！”
抄袭对一个设计师来说是最严厉的指控，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她绝对不要背负这样的污名！
“既然你说你没有抄袭，”莫林和的声音在台下响起，“你能拿得出证据吗？”
“……”
孙柠慧看了看他，又转头看向孙成章，边想边说：“我……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我大四的毕业设计，那个时候陈念娢不在国内，我和她也没有联系，我怎么能抄袭到她的设计呢？”
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按照现有的证据来看，这份设计图是孙柠慧大学毕业前就提交的，而陈念娢只是在此基础上说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大道理。
说几句话谁不会？如果仅凭几句话就能认定孙柠慧抄袭，那的确是有点不讲道理了。
于是众人又把怀疑的眼光投向了陈念娢。
陈念娢早就猜到孙柠慧会狡辩，她一点儿也不意外，平静地说：“我有证据，能证明这个作品是我设计的。”
“……”
说完，陈念娢控制着屏幕上的图片，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整张设计图颠倒过来。
“在我高二的时候，有个人曾经告诉我，如果不想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被别人盗用，就要学会把自己藏在设计图里。”陈念娢用红外线的标记在图中圈出了一小块地方，“这里，有我的名字，念娢的缩写，NH。”
随着她圈出来的地方，众人定睛一看，果然是有两个N和H的字母。
只不过她将这两个字母融入了她的设计图里，又是得倒着看的，因此大家之前都没有发现。
孙柠慧也盯着那块区域，她完全没料到，陈念娢居然还会留了这么一手！
当初她发现那本设计稿的时候，就立刻藏了起来，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她以为以陈念娢的性格，就算没有死在国外，也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因此她才打起了设计稿的主意。
起初的时候，孙柠慧只敢借鉴一幅画中很小的一部分设计，或者把她的设计修修改改，变成自己的东西。
可这样设计出来的作品，只能应付日常的作业，要取得参赛资格，还是差远了的。
于是，大学里一次学院内部的设计比赛，她大胆地临摹了其中的一个设计，没想到居然让她在课堂上受到了老师的夸奖，后来还因此获得了学校推荐参赛的名额。
参加那段时间，孙柠慧也尝试自己设计作品。然而她设计出来的东西，怎么也不能让老师满意。
眼看着离截稿日期越来越近，孙柠慧咬咬牙，又临摹了一幅陈念娢的设计图，总算过了老师那关，并且顺利地交了稿。
令她意外的是，那张设计图，让她拿到了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的第一名。
作为一个大一的新生，孙柠慧当时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不仅受到了电视台的邀约进行采访，在学校里的名气也是与日俱增。
尝到了一次甜头后，孙柠慧心想着反正陈念娢也不会再回国了，更不可能知道她用了她的设计，于是每当灵感枯竭，她都会从她的设计稿里找灵感，有时也会直接用。
当然，她直接用的那几页，为了以防万一，都会被她撕下来销毁。
只要没有证据，就算将来陈念娢回来，也不可能记起少了哪几张。
孙柠慧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才敢肆无忌惮地用她的设计。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陈念娢不仅回来了，还找出了被她撕掉了那几页设计。
当陈念娢指出设计图里隐藏着她的名字缩写后，众人将目光又一次挪到了孙柠慧的身上。
孙柠慧咬唇，正当她绞尽脑汁想这怎么反击的时候，台下的孙荣轩也上了台。他边走边说：“不过只是一个名字的缩写而已，要是连这也算证据，也太可笑了吧。”
“哥。”孙柠慧见他上来，瞬间就像有了主心骨，忙不迭朝他走过去。
孙荣轩看着眼前的妹妹，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别担心，有什么事情哥哥替你解决。”
孙柠慧听他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
从小到大，哥哥才是最靠得住的人，有他在，她就不怕了。
孙柠慧一下子又挺直了腰板。
莫林和抬头看着这对兄妹，等他们把话说完，才开口问：“为什么这个不能算证据？”
“为什么？”孙荣轩重复他的话，他并不认识莫林和，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客人，说话时语气里也带了几分讥讽，“按照她的逻辑，我妹妹的名字缩写也是NH，是不是就可以证明这个设计的确是出自我妹妹之手？”
“……”
他的话说完，台下一片哗然。
如果不是孙荣轩提醒，他们根本没想到陈念娢和孙柠慧的名字缩写居然也是一模一样的！陈念娢可以说设计图里的NH是她的名字，那么孙柠慧确实也可以这么说。
这个证据看似是铁证，可因为两个人的名字缩写一样，似乎就不足以证明了。
莫林和沉默片刻，再次看向陈念娢：“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从头到尾，陈念娢都表现得很平静。面对再一次的质疑，她没有丝毫慌乱，点点头：“有。”
她当然有，叶笙歌给她做的公证和律师都还没用上。
孙柠慧和她名字缩写一样的事情，早在她刚来孙家时就已经发现了。前面的一切不过是她的铺垫而已，后面才是真正的证据。
她做了那么多，又特地挑了这个日子，无非就是想让大家对这件事情的印象更加深刻一点而已。
现在，火候够了，连孙荣轩都忍不住出面了。陈念娢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剩下的证据全都放了出来。
包括她相册里的时间截图，公证中心出具的关于抄袭的鉴定报告，以及她给孙柠慧的律师函。
一张又一张图片，看得在场的人眼花缭乱。
像是故意要让所有人看清，陈念娢放得很慢，某些地方还特地把字放大了好几倍。
孙柠慧盯着屏幕上的那些铁证，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她颤抖着唇，直到看到那份鉴定报告，上面硕大的几个认定她抄袭了陈念娢的字眼深深刺激到了她。
孙柠慧突然尖叫一声，不顾形象地朝陈念娢扑过去：“你这个疯子，疯子！这些都是假的！假的！你们不要相信她，都是假的！”
刹那间，整个宴会厅都是她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幸亏陈念娢反应够快，在孙柠慧扑过来的时候，往后退了两步。
她没被孙柠慧扑倒，却忘了自己今天的裙子太长，后退的时候没注意，踩到了裙摆，重心不稳地晃了几下。
眼看着就要摔下台，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捞进了怀里。
陈念娢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宋彦池愠怒的视线，心里顿时只剩下了两个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