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悦并没有回答叶笙歌的问题。
她挂了电话。
叶笙歌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不过接下来的几个月,凌悦并没有再给他打电话,也没有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有好几次钟管家忍不住问他和凌悦的进展,叶笙歌也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随着凌悦离开的日子越来越久,家里属于她的痕迹也慢慢地消失不见。
凌悦原本住的那间房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叶笙歌交代了不许进那间房,家里的佣人不敢进去,就连钟管家也没进去过。
但是钟管家有好几次站在楼下的院子里抬头,看到叶笙歌坐在他卧室的阳台上,视线的终点似乎是对面的阳台。
那个阳台,正是凌悦住过的那间卧室,和他的紧紧挨着。
钟管家见状,除了叹气,也想不到任何办法。
他跟在叶笙歌的身边半辈子,在他身边一共就见过两个女人,一个是和他相依为命很多年的陈念娢,另一个就是凌悦。
陈念娢已经和宋彦池结婚了,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儿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宝宝。
当初是叶笙歌亲自把她送回宋彦池身边的,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陈念娢现在的生活很幸福也很美满,就代表叶笙歌的选择没有错。
至于凌悦,一个年轻又漂亮的中英混血女孩儿,从小到大优渥的生活环境和家教养成了她如今敢爱敢追的性格。
叶笙歌如果没有得这个病,钟管家相信凌悦一定有办法走进他的心里。可偏偏,他把自己的心筑成了一道城墙,坚硬如铁,凌悦很难轻易打动他。
正想着,别墅门口忽然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
大门缓缓从两边打开,钟管家朝门口走过去。
黑色的迈巴赫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后座车门打开,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从车上跳下来,小胳膊一把抱住了他的腿:“钟爷爷,闹闹想你。”
钟管家敛起思绪,笑了笑,低头看着抱住他腿的小家伙,柔声问:“闹闹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哦。”闹闹摇了摇头,往回看,“爸爸带我来的。”
话音刚落,另一侧的车门打开。
宋彦池从车上走下来。
钟管家看过去:“宋先生。”
“钟叔。”宋彦池点了下头,和他说明了来意,“冒昧打扰你了,闹闹在家里吵了半天了,非要过来,我只好带他来一趟了。”
钟管家很意外:“是闹闹要来的?”
宋彦池没来得及答话,闹闹的小脑袋就猛地点了几下:“是啊是啊!”
钟管家笑了声,弯腰摸摸闹闹的小脑袋,而后问:“念念呢,没有来吗?”
宋彦池说:“她的预产期在半个月之后,如今身子不太方便,在家里休息。”
钟管家点了点头。
虽然宋彦池也跟着陈念娢喊他一声钟叔,可钟管家到底跟他不熟,也聊不出什么话来。
正在这时,闹闹扯了下他的裤子:“钟爷爷,叶爸爸在家里吗?”
“在呢。”钟管家往叶笙歌卧室的阳台上看了一眼,刚刚还坐在那里的人这会儿却不见了,“你叶爸爸应该看到你过来了,马上就要出来接你了。”
“哇,那太好了!”闹闹松开钟管家的裤子,拍了拍手,然后回头对宋彦池说,“爸爸,你回去陪妈妈吧,闹闹想回去了就给你打电话。”
宋彦池垂眸看着儿子:“你自己一个人可以?”
“可以。”闹闹一副小大人的语气,“爸爸你快走。”
“……”
今天殷玉芬和张姨都不在家,宋彦池确实是不放心陈念娢一个人待在家里,于是说:“你要乖一点,不许给你钟爷爷和叶爸爸添乱,否则下一次我就不送你来了。”
闹闹瞥了一眼从门里面走出来的人影,朝宋彦池做了个鬼脸:“坏爸爸,就知道威胁我!哼!闹闹不跟你玩了!”
说完,就往叶笙歌的方向跑过去。
宋彦池看着闹闹被叶笙歌抱了起来,小家伙有半个月没见到他的叶爸爸了,特别狗腿了送上了一枚香吻。
宋彦池嘴角抽了下,倒是没有再说什么,重新上了车。
叶笙歌目送着宋彦池的车开走,才看向闹闹:“找我有事儿?”
“……”闹闹顿时皱了皱小脸,生无可恋地摇头,“唔,叶爸爸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聪明,这样就显得闹闹很笨。”
叶笙歌忍不住笑了:“你这小家伙,是想让我夸你聪明,是不是?”
心思被看穿,闹闹鼓起腮帮子,很认真地说:“闹闹是来告诉叶爸爸一个秘密的,叶爸爸要是这么说,很容易就会失去这个秘密,以及闹闹。”
叶笙歌有些意外,他刚才就在想宋彦池怎么这么轻易就把小家伙留在他这里,一听到秘密两个字,心底了然。
“你想说什么?”
叶笙歌抱着他进了屋,把他放在地上,从鞋柜里找出一双两岁小朋友能穿的小拖鞋给他换上。
闹闹很喜欢叶笙歌给他准备的拖鞋,踩着噼里啪啦地在木地板上跑了一会儿,才回来,牵住他的手说:“那你先答应闹闹,不可以告诉别人是闹闹说的。”
叶笙歌挑眉:“你先说来听听。”
闹闹毕竟还小,没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以为他答应了,就说:“今天早上,闹闹听到妈妈和干妈打电话,干妈说她要订婚啦,邀请妈妈去呢。”
“你干妈?”叶笙歌第一反应是谢亦瑶,“她是你妈妈的好朋友,订婚这么重要的事情,是该去。不过你妈妈就快要生孩子了,时间来得及?”
闹闹听他说完,歪着脑袋纠正:“不是谢阿姨哦,谢阿姨是妹妹的干妈,不是闹闹的干妈。”
“……”叶笙歌一愣,“那你的干妈是谁?”
“漂亮阿姨呀!”闹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也是漂亮姐姐。”
“……”
漂亮阿姨和漂亮姐姐,这两个称呼叶笙歌只同时听闹闹在一个人的身上喊过。
“凌悦?”
闹闹点头:“是的哦。”
“……”
闹闹似乎是专门为叶笙歌带这个消息来的,告诉了他这个事情以后,就拉着叶笙歌陪他去玩别的了。
两个人一起玩闹了将近两个小时,叶笙歌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闹闹玩得有些累了,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不过临睡前还记得喊他给爸爸打电话。
宋彦池接到电话,很快就来接闹闹了。
把熟睡的儿子抱在怀里,想到临行前陈念娢让他说的一句话,对叶笙歌道:“念念让我转告你,不要做让自己将来会后悔的事情。”
“她不知道你的病,但是我觉得,她说的没有错。”
“……”
所以这就是他们一大一小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
-
宋彦池和闹闹离开以后,叶笙歌又一个人回到了卧室的阳台上。
他们的对话钟管家也听得一清二楚,第二天就给叶笙歌带来了消息。
他在伦敦的朋友告诉他,最近是有消息在传,金融巨鳄Kenny先生的孙女将于下个月十五号在汉姆皮尔酒店举办隆重的订婚仪式,男方是某位伯爵的亲外孙。
无论是从家世还是身份背景来看,两人都是非常门当户对的。
叶笙歌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整整一天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钟管家来看了他几次,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他应该都明白,又怕说多了会提到他不愿意听的事情,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随着凌悦订婚日期的临近,叶笙歌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只有在陈念娢生下女儿的那天,他去了趟医院探望她和宝宝。
她的女儿很可爱,抱在怀里比闹闹轻太多了,小小的一只,闭着眼睛睡觉特别乖。叶笙歌看着小安安,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凌悦临走的那天。
尽管已经过了半年,可那一天她对他说过的话,依然清晰地像是昨日刚发生的一样。
临走前,陈念娢喊住了他:“只有六天了,你还不去吗?”
叶笙歌很清楚陈念娢说的是什么,他笑了笑:“不去,去了还得给她准备礼物,我的钱都给闹闹了,我现在可是穷得很,没钱。”
“……”
六天后,一场空前盛大的订婚宴在伦敦汉姆皮尔酒店举行。
同一时间,叶笙歌坐在阳台的老地方。现在是英国时间晚上七点,而国内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三点了。
他睡不着,干脆就出来看星星。
他来京市半年多,还是第一次发现京市夜空的星星居然那么亮。
叶笙歌从三点一直坐到七点,在那场盛宴结束以后,他才重新躺回了床上。
-
再次回到伦敦,是在两个月之后。
史密斯博士的团队研制出了新的药,药效目前还不清楚,但根据前几次的试验,对叶笙歌只有利而无害。
接到博士电话的第二天,叶笙歌就订了机票过去。
和他一起回去的还有钟管家。
钟管家把他送去了医院,开车离开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也走进了医院。
钟管家十分诧异,根据前不久得到的消息,那位的伯爵的孙子最近正带着他的未婚妻在南半球的某个国家旅行,前些天还在社交网站更新了照片。
照片是他本人拍摄,里面还有他未婚妻的背影。
那个背影,和凌悦几乎相差无几。
可照片里的人,明明前几天还在南半球,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钟管家看到的,叶笙歌自然也看到了。
钟管家走后,他在病房里等了很久,根据前几次的疗程,他这一次又至少得在医院里待一个月。
前几次有凌悦陪着他,就算一直住在病房里,他并没有觉得有多闷。然而这一次,他的陪护护士应该不是凌悦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像她一样,时不时地陪他解解闷,还是公事公办,他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儿推着一辆手推车走进了病房:“0731,打针了。”
0731是叶笙歌的病床号,有些医生和护士习惯了这么喊病人。
听到这个声音,叶笙歌抬起头。
即使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听到了,可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凌悦的声音。
“你……”
叶笙歌有点意外,他以为凌悦不会来了。
“我什么我?”凌悦把需要用的药和注射器准备好,“名字。”
叶笙歌盯着她,没说话。
凌悦皱了皱眉:“0731号病床的这位病人,请你配合我,在给你打针之前,我需要核对你的姓名是否有误。”
“……”
叶笙歌回过神,报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第一次他把自己的名字报得干巴巴的,特别生硬。
凌悦忍住笑,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躺下去,侧过身,背对着我,把裤子脱了。”
“……”
叶笙歌十分僵硬地照办。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一次凌悦给他打针的时候并不像往常那么轻柔,扎进他身体里的针头像是携着某种怨气,稳和准先不论,狠是真的有点狠。
直到打完针后的十分钟,叶笙歌还觉得被她打的地方隐隐作痛。
凌悦收拾完东西之后,很快又回来了。
这次她的手里多了一本记录册:“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和我说,最好一个小时告诉我一次你的感受,我要发给史密斯博士看。”
叶笙歌看着她:“嗯。”
凌悦记录完这次注射的时间和叶笙歌的状态后,问他:“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叶笙歌:“都可以。”
凌悦愣了一下:“快中午了,还是吃吧,你想吃什么?”
叶笙歌:“你决定。”
“……”
凌悦瞥他一眼,转身要走。
在她离开前一秒,叶笙歌喊住她:“等等。”
凌悦停下来:“有事吗?”
“你……”叶笙歌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了疑惑,“最近不是在澳大利亚吗?”
凌悦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澳大利亚?”
叶笙歌抿了下唇,才说:“查理伯爵的孙子带着他的未婚妻在澳大利亚旅行,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
?
这事是很多人都知道没错,可她姐夫带着她姐姐去澳大利亚旅游,管她什么事儿?
凌悦很莫名地看着叶笙歌:“对啊,所以呢?”
“……”
她的反应让叶笙歌也有点奇怪:“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悦很无语,“我长那么大就没去过澳大利亚,为什么你会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你刚才不还说——对?”
“……”
凌悦本来还想再和他装一会儿陌生人的,谁叫他之前对她说那种话,她就想让他尝尝她真的忘了他的滋味。
可叶笙歌上来就抛出那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凌悦实在是忍不住了:“我说的对的意思是,我姐夫确实带着我姐姐去澳大利亚了,可他们去澳大利亚,又不是我去,你问我干什么?”
叶笙歌听完她的话,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盯着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情绪强烈地涌动着。
良久,叶笙歌才开口:“所以,和查理伯爵孙子订婚的人,是你的姐姐,不是你?”
“当然是我的姐姐,我——”
话说到一半,凌悦蓦地顿住。
等等,她好像明白了叶笙歌这话的意思,所以他一直认为和她姐夫订婚的人是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刚才问她的问题就说得过去了。
凌悦望着叶笙歌,对视良久后,她突然笑了:“叶笙歌,你该不会以为订婚的人是我吧?”
“……”
叶笙歌偏过头,眼神也不再看她。
凌悦这会儿心情非常好,叶笙歌不说话,她也不走了,索性在他病床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撑着下巴盯着他。
过了一会儿,叶笙歌再次开口:“我们得到的消息,都是说查理伯爵的孙子和Kenny先生的孙女订婚了。”
“我爷爷的孙女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表姐也是我爷爷的孙女。”凌悦笑着说,“外孙女也是孙女,我们可没有你们中国分得那么清楚。”
“……”
原来是这样。
婚宴那天的照片并没有流出来,据说是因为Kenny先生的孙女不想露面,而查利伯爵孙子的社交账号,也充分尊重了未婚妻的意愿,从来不放她正面的照片,因此这才让叶笙歌误会至今。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以为凌悦已经订婚了,从来没想过不是她。
“叶笙歌。”凌悦解释完,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听说我没有订婚的消息,是不是觉得很惊喜?”
“……”叶笙歌否认,“没有。”
以前叶笙歌说这话,她可能还会相信。
可是刚才她亲眼看到了叶笙歌的反应,在听说订婚的人不是她的时候,他眼睛里那一抹一闪而过的惊喜是骗不了她的。
在今天以前,凌悦还不能确定叶笙歌究竟喜不喜欢她,可现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
既然如此,凌悦当然也不会像先前那样,想要和他装什么陌生人。
陌生人那是在不确定他的感情之前的,现在都确定了,她当然是要抓紧时间,把他们之间错过的九个月给弥补回来。
“叶笙歌,你就承认吧,喜欢我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凌悦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点在他的胸口,“你们中国不是有一句古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到底是有哪里不好,让你一直这么嫌弃我?”
叶笙歌的喉结滚了滚。
她当然没有不好,不好的那个人,是他。
可她不在意,从他第一次踏进这个病房开始,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他,她却一点都没有介意他的病和他的身体。
她永远用最热情的态度对她,即便他对她说过不可挽回的话,她从不曾介意过。
叶笙歌不想耽误她。
如果不是刚才听说订婚的人不是她时那一瞬间失而复得的情绪外露,他可能还会继续将她推至门外。
然而现在,终究还是被她看出来了啊。
叶笙歌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嫌弃你。”
凌悦假装没听到,作乱的手指依然在他胸口划拉:“什么?”
安静片刻。
男人的清晰的嗓音再次响起:“我说,我没有嫌弃你。”
话音未落,叶笙歌倏地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他握着了她放在他胸口的手。
睁眼的那一刻,他仿佛做了什么决定。
叶笙歌直勾勾地盯着凌悦,既然躲不掉,与其继续无休止尽地和她纠缠,不如就痛快地为两个人都做一个决定。
“凌悦,我们试试。”
这回轮到凌悦呆住了。
“但是有一个前提。”叶笙歌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有哪一天,你想离开我了,你随时都可以走,但是,请不要告诉我。”
我怕,一旦我爱上你,就不愿意再对你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