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一身艳丽,还用红纱半遮了面庞,这让厌恶她的包无庸不由得从嘴里倾吐了两个字“妖后”,而后更是鄙夷的神气,虽与其他大臣一样向她行了礼,却再不直面向她。
沈嫣且不知这包无庸是何许人也,只是适才听他无所畏惧一派豪言,她便对他予以了不一样的关注。她一回到宫里,便令苏游将朝臣之名和职位列了个清单给自己,但她并无机会,去区分这些人究竟谁是谁。今次有机会,她倒想认识认识这胡子也花白了的老大臣。
苏游知主子意,当即走近她,在她耳边悄声告诉了她,适才口出狂言的,是西台御史包无庸包大人。他还提醒沈嫣说:“包大人素常在朝中刚正不阿,却也顽固不通,有些威名,倒被人喻为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听了苏游的简单介绍,沈嫣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她最怕的,便是这样的人物了。这样的人物,通常不喜她这种备受皇帝宠爱的女人。在他的意识里,定有一个红颜祸国的认知,他自然看不惯,一个由妾室爬到皇后之位的女人,更不能容忍,这个女人欺负到皇帝真正的正室妻子头上。
沈嫣心生愁绪,面上却是极为从容。她噙笑走上前,便对包无庸道:“包大人脸色这般难看,但不知是谁惹了你不高兴?”
听得这个西宫皇后还知道自己是包大人,包无庸扯开唇角不由得一笑,旋即便要说风凉话了。但在这个时候,魏久霆上前,有意拦下了他恭谨地对沈嫣道:“包大人讲话向来不知忌讳,娘娘若听到什么不中听的,莫往心里去才是。”
“不知忌讳说的话。往往是真心话。”沈嫣宛然若笑,目光却是不小心落在了韦斯礼的身上,有些不置信:他也选择了东皇后吗?
不过,她没有说什么,反了身,就要往锦阳殿里去。
几位大臣只觉虚惊一场,也要离去了。跟着他们的步伐,韦斯礼却是回了头。他回头时,恰见沈嫣回了头正在以一种探视的眼神看她。他微敛了双目,顿了步伐。
几位大臣在前头走着。并未发现韦斯礼没有跟上他们的步伐,倒是魏久霆回头意欲看一看沈嫣的背影时,惊然发现韦斯礼走向了沈嫣。但见沈嫣看过来的视线。他却不敢多做逗留,到底是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了。
“娘娘可是有话要与微臣讲?”韦斯礼在沈嫣跟前停步,一副彬彬有礼但却不改一贯的冷言冷语,如是询问了一句。
“若一山当真不能容下二虎,你希望占山为王的。是东边的那一只,还是西边的那一只?”沈嫣直言相问。她不相信,韦斯礼这个孑然一身的人,会去做一个对自己毫无意义的选择。
“我非渔翁。”韦斯礼答曰,“鹬蚌相争,我也不能从中得利。”
两虎相斗。谁输谁赢,并非他在意的事。但是,他却跟那些大臣一起来到了锦阳殿劝言。是为何意?沈嫣不解,自然提出心中疑惑。
“我只是想知道,皇上到底对你有几分好。”李承启说着话凑到了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几近耳语道:“你真是有本事。竟迷惑了皇上如此偏袒于你。”
他这是对沈嫣的讽刺,沈嫣明明清楚。但为了刺激他。沈嫣更愿意露出那样狡黠的笑容,在他耳边还击他道:“我没什么本事,但皇上就是偏爱于我谁能奈何?”她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细了,她道:“想来当初我以为皇上的皮囊是你,百般不待见他,险些错过了他,到底是纠缠不休,最后还是跟他走在一起了,真是老天庇佑。”
她话语凌厉,意指若李承启就是李承启,她便不会与他在一起了。如此之言,不过为了讽刺他韦斯礼罢了——她压根就瞧不上他韦斯礼。
“若是我,也定然不会招惹你的。”韦斯礼倒真是被她的话给气着了,不然,他岂会明知她是西宫皇后,也不对她予以敬称?
沈嫣不禁发笑。忽而又在他耳边,低声道:“若是你招惹了我,说不定当皇帝的,便是你了。”他不招惹她,是他的损失。用他的身体和身份登上皇帝之位的不是他,这种感受一定万分古怪吧?
“微臣告退。”也不知心底是气还是不服,李承启总是不舒服的。这个时候,他唯有离得远远的,心底或许才会觉得自在些。
而在他刚转了身时,沈嫣却问他道:“自我回宫后,太后的慈安宫是否比以往热闹了?”她希望他知道,在这宫里,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想到对他的母亲嘘寒问暖。
韦斯礼不是愚笨之人。慈安宫的宫人过去对太后怎么样,如今又对太后怎么样,之间的变化显而易见。经过打听,他知道这是沈嫣的安排,只是,他不愿相信,沈嫣会单纯地愿意对自己的母亲予以孝心。他焦氏,与她沈氏,分明只有仇怨,没有恩情的。他本以为,沈嫣入宫之后会百般凌辱他的生母的,令他意外的是,她没有这么做。他一直没有机会去搞清楚这个问题。而今天沈嫣提起了,他还是不能问,因为他,不知从何问起。
不待他回答自己的问话,沈嫣接着道:“皇上每日忙于国事,无暇陪伴太后。这些日子,还多谢韦大人时常去为太后讲佛,解了她心底不少的苦闷。”
她为何在这个时候提起太后?莫非,她是想告诉他,若他对她有不敬的举动,她就会把矛头指向他的母亲吗?她这是用他的母亲要挟他?想及此,他不禁眉头深锁,两眼直直地看她。
沈嫣像是懂得他无言的质问一般,竟微微挑了挑眉,报之以无辜的笑容道:“并非威胁,而是交换,各取所需。”
韦斯礼气极,却不敢说半个字的气话。眼见着沈嫣反身往锦阳殿内走去,他也只能拂袖反身,默无言语地离去。
锦阳殿内,李承启早听元吉报说沈嫣来了,迟迟不见她进殿,他便让人到外头察看过。知她与韦斯礼说了许久的话,她进殿时,他不免问她,她与韦斯礼都说了些什么。
“就是问问,他如何与魏大人、包大人等人为伍,跑来锦阳殿向皇上发难。”沈嫣轻巧地说着。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李承启道,“他如何答你的?”
沈嫣笑了笑,“他对我沈氏的气恨之心,可从未消减过。此次有机会,他还不跟着那些个顽固的大臣一起来找我的麻烦?他还真是个能记仇的。”
“但他着实是一个可用之人。”李承启放远眼光,若有所思说,“更何况,我拿下大周江山,他功劳不小。”
韦斯礼是成功的。他在李承启拿下大周江山时尽了力,本身又有才气,所以李承启不会亏待他。沈嫣相信,只要他不犯糊涂,他便会有一个锦绣的前程。而且,在这仕途上,他会走得顺风顺水。但若他与她沈嫣对着干,一切就都不一定了。沈嫣是不会让这样的人成为旁人的力量的。若他有一天成为旁人的力量,并联合那股力量来针对她,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毁掉他。
“我和敏敏姐的事,有结果了吗?”沈嫣很快转了话题。
“我答应让魏幽和魏久霆父子去劝劝她。她若回心转意肯留在宫里,我也不会苛责于她的。”李承启说这话时,字字小心,生怕惹了沈嫣不痛快。
“怕只怕,他们留不住姐姐。”
到底沈嫣是了解魏敏的性情的。说要离开去靖远寺礼佛的是魏敏,李承启挽留时怎么也不肯回头的是魏敏,她魏敏,是那样坚定。沈嫣敢断定,在经过她父亲和兄长的再三劝阻之后,她便是转了心意,也不会拉下脸留下来。
事情正如沈嫣所料,午后,东宫还是传出了魏敏决意翌日一早便出宫前往靖远寺修佛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三宫六院几位主位都先后到东宫坐过了。假惺惺的舍不得和劝阻之言,都令魏敏感到恶心难忍。每见一个人,她都会在心里咒骂一遍:若你真心舍不得本宫,早间在西宫殿前,便不会因了沈嫣握过一把刀就倒向她那边了。
而就在她好不容易打发了这些人之后,沈嫣也来到了她的东宫。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沈嫣没有假惺惺地与之惜别,而只问她:“姐姐就不怕此次踏出宫门,便再也回不来了?”
听她这么说,魏敏自然动气。她讽刺而笑道:“只要妹妹手下留情,不要学着谁一般雇来杀手谋害我,我便有回宫之日。”
“说到杀手一事,我倒想问问,当初派人一路暗杀我的,可是姐姐?”沈嫣问罢一笑道:“姐姐只管告诉我实话,反正无凭无据,我也是奈何不了你的。”
魏敏“哼”声而笑,却是忽而转了一脸认真的神情道:“几次有机会害你我都念及姐妹之情没有动手,现在想想,我倒真是后悔莫及。”
她这话,让沈嫣脸上的笑都渐渐隐匿了。沈嫣莫名觉得凄怆,她好想知道,她的敏敏姐,是何时开始后悔的——她后悔的那一刻,便是她们姐妹情谊彻底瓦解的那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