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有一种错觉。
皇宫里的路太长。
长得她今天等到赏花宴都吃完散场,大概都走不到御花园了。
好不容易劝走了穆青霜,还没等皇后轿子坐稳,哭得双目红肿的大理寺卿家的少小姐又来了。
等皇后安抚完了大理寺卿家的少小姐,白行远又抽空跑来回话,说是岳小公子一到,就被皇上眼睛发亮的扯去看杏充媛的龙胎,德妃正在主持赏花宴。
皇后刚刚安下心来,让轿子走快点儿,迎头就撞上了同样急匆匆的裴右丞家的三小姐。
等皇后温言安抚完裴小姐,干脆懒得再坐轿子,把跟着的宫人都遣散之后,皇后就发现,路边上静静站着的居然是……
谢慎行。
“臣弟给皇嫂请安。”不过是寻常小宴,皇后都懒得再回凤仪宫换吉服,谢慎行也就只穿着白底青蟒绣云纹便袍,就搁树影底下站着,掐着皇后就快擦肩而过的功夫,精准的跳出来,就和偷溜出席散酒偶遇皇后一样,连颇觉惊讶的表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臣弟还想着,大概皇嫂会走这条路,不想果然如此,真巧。”
青扇乖觉的退后几步,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家娘娘身后。
皇后摆摆手,让谢慎行免礼。
“宴还没开,王爷就醉了。”
前面要是再等一个柳清绝,再来一个宋桥,最后是施尉压轴,皇后觉得,自己大概就能就此瞑目了。
用不着去赏花宴,该见的人,全都见齐全了……
“花香美人,自然醉人,皇嫂风雅,臣弟也跟着沾光。”谢慎行走在皇后身边,刚好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够让皇后听清楚。
“外间纷说皇嫂宠冠六宫,皇兄为了修缮皇嫂的凤仪宫,恨不得连整个国库都给搬空了,如此殊宠,当真世间少有。”
皇后:“……”
所谓人言可畏,大抵如此。
明明是皇上自掏腰包去堵自己闯下的祸,几个人一传,居然还能给自己这个皇后背上个祸国妖姬的罪名。
皇后默默瞥了谢慎行一眼。
“王爷特意来等着本宫,就是为了和本宫道一声恭喜?”
后宫里果然还是要再好好清理一下了。
尽管绕一条远路是一时兴起,但皇上那点坑爹的属性,谢慎行比自己这个皇后更清楚,猜到自己会走哪条路不算难。
但遣散轿辇就实打实是心血来潮,就这么点功夫,谢慎行居然还能等在半道,又避开了一干闺阁小姐拦轿哭诉,这绝不会是巧合。
谢慎行低头看着平整的青石板路,笑了笑。
“皇嫂聪明,不如猜一猜,臣弟想和皇嫂说什么?”
皇后不想猜!
“宫中之路长,但走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了长了。”轻轻叹了口气,皇后依然抬头往前看。
“就快到御花园了,下次王爷想再找这样的机会,要等到何时?”
谢慎行终于转头,依然没抬眼,目光始终牢牢盯住皇后衣摆的方向。
“皇嫂果然还是……”
顿了顿,似乎是斟酌了半晌,谢慎行才慢慢接了下去。
“心慈。”
皇后下意识的放慢了下脚步。
从前皇上还是太子之时,也曾对自己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阿嘉到底心善,对有些人原本不必如此,皆说以德报怨,但若以德报怨,则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圣人也不是完全一味宽和。”
只是自从自己入宫为后以来,皇上就再也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两个字了。
倒是毒妇毒妇的冲着自己骂过好几回。
“王爷这话有趣,本宫从未听过。”皇后尽量把语气拗得四平八稳,“不知王爷从何处听来?”
谢慎行稍稍往皇后身边挪了小半步,又立刻挪了回来。
“不用本王从别处听,父皇在时,也曾如此说过皇嫂。”
有那么一瞬间,皇后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停了一拍。
京城那么多世家贵女,先帝为何会单单挑中她为皇后?
“且依本王之见,父皇评价,再恰当不过。”
似乎是颇为讥讽的冷笑了一声,谢慎行数着皇后的脚步,跟着也走慢了不少。
“皇嫂似乎知晓穆家孙女中意臣弟,今日开宴,还将臣弟召进宫中?”
皇后叹息之声越发轻了。
“淑妃在陆氏房间中,找到不少信件,这些想必王爷也不知情。”淑妃把黑锅甩出去之后,迅速把所有信件拿锦盒密封,全数上缴皇后,一件不留。
皇后虽然不至于把别人的传情之信随身携带,但大略也翻了几篇看过,意思能明白。
“大概陆氏从未将信传出,只不过留在身边,也算是个念想。”
陆才人思慕自己,是从她还未及进宫之时就开始了。
而自己也从来没有做出过任何回应。
何况人已经死了,皇后再想拿这件事情给自己脑袋上扣黑锅是不可能了。
只不过好端端的……她来什么畏罪自尽?
杏充媛肚子里皇嗣还好端端的没出事啊……
猛地来这么一出,他还真怕皇后看出什么端倪,疑心到是自己下手灭口上头。
淑妃把事情封得太死,下手又快,还有皇后帮衬着,他愣是没能收到什么靠谱的消息。
从不愿居于人下只当区区一个才人,到陆氏因为对皇上不满心生怨怼导致皇后暗下毒手,什么捕风捉影的结果都往他案头堆。
要说谁能真正知道原委,除了那个已经死绝了的陆氏,就只有淑妃和皇后了。
“臣弟实在不知,还请皇嫂明示。”
皇后难得松口,谢慎行就是再想说别的,眼下也只能顺着皇后的意思来。
“陆氏信中思慕王爷之心,就是本宫看了,也觉唏嘘。”微微侧头,皇后看了谢慎行一眼。
“只是王爷从未回应,陆氏身在深宫,也只能如此,聊以寄托,虽犯宮规,但亦是人情。”
谢慎行瞬间整衣肃容,只等皇后一个发难,立刻就跪下声泪俱下陈情上言,自己对皇上的宫嫔绝无染指之意……
皇后突然有些……感同身受。
入宫之后,大概自己与皇上,就和陆氏对王爷,想来也是相差无几的。
尽管宮规不容,但她依旧赏了陆氏身后荣宠,甚至并未追究陆家教女无方之罪。
“本宫无意追究,王爷不必如此小心。”微微摆了摆手,皇后甚至还稍稍停了停步,等着谢慎行赶上来了,才继续往前走。
“本宫只是想着,青霜自幼思慕王爷,本宫与青霜一同长大,情如姐妹,自然不忍她如此相思。”
轻轻笑了笑,皇后偏了偏头。
“青霜性子从小刚烈,一旦决定之事,从无更改,王爷自然知道。”
谢慎行顿时黑了脸。
“所以本王才说,皇嫂心慈。”
说来说去居然还是想把他和穆青霜凑成一对。
后宫里果然开宴不是为了选妃就是为了拉郎配么!
“要让本王娶她不难,只不过皇后难道从未想过?”
冷笑一声,谢慎行扭头看了青扇一眼,声音压得越发低了。
“父皇当初赐婚皇嫂和皇兄,为何独独没给臣弟赐婚?父皇苦心,难道皇嫂就不知道?”
自己手中已握有兵权,若再娶抚远将军的外孙女,谢谨言那皇位难道还能坐得安稳?
只怕是抚远将军也知道先帝此意,才会生生压下自己最为宠爱的外孙女的满腔情意,死都不上表请求赐婚。
到底女人心软,终究做不成大事。
若换自己,必定立刻将穆青霜远嫁,永世不得入京,再给自己指一门文官亲事,绝了她的念头。
哪还能如现在这样,还特意制造俩人见面的机会?
皇后垂了眼睛,背脊越发挺直。
“本宫只怜青霜情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先帝好不容易才将兵权一分好几块,谢慎行如何能娶穆青霜?
只不过小女儿之情意,看着相思煎熬,实在不忍。
谢慎行终于抬眼,看着皇后侧脸,嘴角勉强往上扯了扯。
“那依皇嫂之意,是要臣弟娶妻?”
不等皇后答话,谢慎行难得失态,自己就往下接了下去。
“臣弟早已过了娶妻之年,如今既然皇嫂有意,臣弟便斗胆,请皇嫂代臣弟择一门亲事,只不过穆小姐之意,臣弟万万不敢接受,还请皇嫂恕罪。”
脑袋热过之后,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谢慎行还是不敢冒险。
万一皇后是拿着这件事来探自己口风的呢?
陆氏之死,前因后果皇后摆明了是查了个水落石出,谁知道皇后有没有捕风捉影的查到自己的意图?
这会儿拿着抚远将军的兵权当饵,万一自己应了,岂不是坐实了想要造反的罪名?
皇后不觉得又叹了口气。
“此事本宫还得问过皇上意思,天子弟娶亲是大事,不能马虎。”
早娶了也好,省得自己没事老觉得心慌。
自从施尉替谢慎行捅破了窗户纸,皇后觉得,谢慎行一天不成家 ,自己是一天不能睡得安稳了。
只不过娶的不是自己中意之人,终归是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