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纪瓷不认识。
她穿着得体的OL修身连衣裙,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状,说话轻声细语,带着成熟女人的温婉柔情...
视线停留得太久,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她的目光。
女人看过来的时候,纪瓷装作若无其事地瞥开眼。
她到底在干什么。
“纪小姐。”陈封终于将面前的那盘牛里脊吃完了,他抬眼看过去,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您对于婚后住在哪里有什么要求吗?如果有,现在就可以提,我会尽量满足你。”
眼看陈封快要把见面的这一套流程走完。
纪瓷放下刀叉,喝了口面前的香槟。
“我在津市有三套房,其中有一套别墅地理位置不错,我想...”
“陈先生,我想你误会了。”她打断男人的侃侃而谈,“我在学校的学业还没有完成,目前为止也并没有想要回国发展的打算。”
陈封停下来,颇有绅士风度的一提嘴角,国字脸上布满疑惑,“恕我唐突纪小姐,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霍骁一行被侍者带到里侧的一桌坐下,和纪瓷那桌正好是个斜对角,宋致扬识趣地把背靠酒柜的那个位置让出来。
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女人有些奇怪,“这座位有什么讲究吗?”
“没什么,两个位子‘视野’不同罢了。”宋致扬说话的时候一脸冷淡,如果不是认识的人,大概会以为他在争对自己。
女人显然很了解他,并没有多心,反而站起来,“那我跟你换换吧,我想看看你那边能看到什么。”
“......”宋致扬瞥了霍骁一眼。
后者掩唇底笑,及时出来打圆场,“他那边上菜不方便,你这个位置挺好的。”
“那好吧,就听你的。”女人笑着重新坐下来。
没几分钟,女人向侍者问了洗手间的位置,桌上只剩下两人后,宋致扬才问:“今天这饭局是不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霍骁闻言笑了,“什么意思。”
“别装蒜。”宋致扬冲斜对面那桌抬了抬下巴,“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可说不准。”霍骁没直接回答,擅自找侍者拿了菜单来翻看,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姐喜欢吃什么?”
宋致扬最讨厌从他嘴里问不出话来的时候,“...随便。”
“那你来点。”
宋致扬接过菜单。
霍骁在一旁推荐:“今天的海鲜不错。”
“来五份,谢谢。”宋致扬把菜单递给一旁等候的侍者,“剩下两份帮我打包。”
“这...”侍者犹豫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没事,你去下单吧。”霍骁递给侍者一个眼神。
有老板发话,侍者点点头,惴惴不安地抱着菜单走了。
“餐厅有规定不允许热菜打包。”霍骁转而跟宋致扬说,“这回我可是为你破了例。”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宋总点了五份海鲜还是不怎么解气,“我被你叫来当枪使也就认了,我姐这你打算怎么交代。”
话刚出口,宋清盈已经走到桌前。
刚才两人的话她刚好听了一嘴,“什么交代?你们聊什么呢。”
“没什么。”霍骁挑眉笑了,“我们在聊今天菜单上的海鲜。”
“海鲜?”宋清盈满脸期待,“这么幸运吗?我上次来都没有吃到,还好今天没听宋致扬的去那家土耳其餐厅,不然可就错过了。”
霍骁跟宋清盈把晚餐的菜色大致说了一遍,末了,意有所指地问:“...还满意吗?”
“满意,你安排的怎么都满意。”
“那就好。”
宋致扬:“......”
*
餐厅内每个环节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由于老板临时查岗,所有服务人员严正以待,气氛比平时要严肃和紧张不少,连耳麦里的交谈都变得单调又严谨。
靠窗边的两桌客人已经吃完买单走了,只剩下离门口最近的那桌。
吃完的餐盘被侍者收走,甜点上桌,象征着一场饭局就要结束。
陈封今天点的是提拉米苏。
这款意式著名甜点酒香浓厚,咖啡和芝士互相交融,些微的苦涩与细腻的甜感结合,层次丰富,是众多甜品爱好者的心头好。
纪瓷主菜没吃多少,现下也没什么胃口。
反倒是陈封,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块蛋糕吃完了。纪瓷喝杯水的空隙,再看过去的时候,他面前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残渣附在边沿。
“陈先生,很抱歉占用你的时间。”
纪瓷接着把刚才的话说完,“我可以再说得清楚一点,结婚这件事,我想我有自己做主的权利...”
“锵――”她的话被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截断。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陈封喝完水之后放下水杯,手中的杯壁不小心碰上了盘沿。
纪瓷的心随着那清脆的声音轻轻一跳。
她把目光放回陈封身上。
“陈氏可以给盛远的东西,难道连你所谓的‘权利’都不如?”陈封似乎被激怒到了,语气和刚才判若两人。
“照你这么说,这场婚姻跟卖身求荣没有什么区别。”她平静地反驳道,“我不希望自己婚姻将来成为这场交易的殉葬品。”
“你不希望?”陈封嗤笑一声,将别在领口的餐巾扔在桌案上,“说句不好听的,你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盛远给的,金钱地位名誉,通通都是。
纪小姐,你跟我从本质上就是一样的人,别他妈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
纪瓷交握的手缓缓收紧。
陈封恼羞成怒说出来的话,正好戳准了她心里的软肋。
是啊,就像他说的那样。
她现在的一切都是盛远给的,不止是她,还有纪家。纪家的所有人,有谁不是依托着盛远的利益?她和纪睿从小到大的学费生活费、保姆和司机的工资、纪成远送她出国的钱...
现在盛远需要资金帮助,她却在这里,用情怀和理所当然的措辞言之凿凿地为自己辩护。
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其实在别人看来,她才是最卑劣的那一个。
“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我也不想我们之间闹得太难看。”
陈封瞧着她的脸色,语气缓下来,“其实和一个陌生人结婚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我们之间达成默契,将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度比单身的时候还要高很多。”
纪瓷垂下眼睑,她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变成这样。
陈封的话,其实已经最大限度的挑明了两人之后的相处模式。
表面夫妻,结婚以后互不干涉。
这种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出现字眼,纪瓷没想过有一天,会变成一条呈现在自己眼前的路。
当陈封说出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拜盛远所赐的时候。
她的立场,就已经变得脆弱虚浮起来。
“我再考虑考虑。”纪瓷接着说,“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陈封还想说点什么,他打量着她,心想也不能逼得太紧,于是答应下来,“可以。”
她点头,视线看向窗外。
“还想吃点什么吗?”陈封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一动。
他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纪瓷有这么大的耐心。现在看着这张脸,才恍然。
纪瓷的五官小巧精致,栗色的卷发将肤色衬得白皙柔嫩,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毫无瑕疵,总是会让陈封想起他的初恋。
单凭这一点,就值得他推掉其他所有人的约会了。
“不用了。”纪瓷回过神,抽了张纸巾擦嘴,“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她跟着侍者走过长廊,在经过酒柜的时候,眼神往其中一桌停留了几秒,很快收了回来。
霍骁不在座位上。
也许他已经离开了。
纪瓷从洗手间出来,发现自己刚才离开的时候忘了带手机,她加快脚步,经过走廊,在离桌子几米远的地方,看见陈封低头摆弄着什么。
她越走越近,直到认出来手机壳上的花纹...
被放在包里的手机不知道怎么跑到了陈封的手里。
“你干什么。”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纪瓷忘了第一时间从他手里把手机拿回来,动作凝滞的瞬间,陈封已经先一步躲开。
“还给我。”纪瓷脸色沉下来。她觉得这样像小朋友一样抢来抢去很荒谬,更何况是他先拿了她的东西。
貌似全然没有注意到纪瓷的表情,陈封笑了笑,手上仍然在继续敲打,“急什么,马上就给你。”
“好了。”做完自己想做的事,陈封将手机还给她,“你朋友刚才打电话过来,你不在,我就顺便帮你个忙,不用谢。”
“我说了要谢你吗?”纪瓷连忙查看手机,因为从没考虑到会有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发生,她的手机没有设置密码。
打开来,发现屏幕是聊天软件的消息界面。
有几个未读的消息都被点开过,回复那些话的人显然不是自己。翻到朋友圈,居然看见了陈封的自拍照,是通过自己的微信发出去的,那条状态下面现在已经有了十多条回复。
“......”纪瓷有些忍无可忍了。
“生气了?”陈封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他笑着说,“我们都要结婚了,难道还不能看一下朋友圈吗?你要是想看我的朋友圈,我也可以给你看。”
亏她一开始还觉得他是一个还算不错的人。
纪瓷面无表情地把朋友圈删掉,手机收回包里放好,然后在陈封笑意盎然的眼神中端起了面前的香槟。
下一秒,香槟准确无误地从男人头顶浇下。
陈封的笑容错愕地僵在脸上,酒渍顺着皱纹的沟壑滑落,丑陋至极。
“我看你笑得太开心了,想让你更开心一点。”纪瓷用近乎平常的语气,将他刚才的话一字一句,原数奉还,“我也只是顺便帮忙,不用谢。”
“你――”陈封回味过来,抹了把脸,拍案而起。
怒气上涌,他不由分说地随手拿了样东西就想往纪瓷身上扔。
结果被闻声赶来的服务员拉住。
手里的盘子落在桌案上,牵动了一系列杯盘碗盏,飞溅起来的碎片散落四处,陈封脸色涨红地想向她扑过来,奈何动弹不得,只能拿桌上那些无辜的瓷器泄愤。
一瞬间,耳边全是破碎的跌落声。
纪瓷偏头躲过溅起来的碎片,脚步踉跄间,腰上被人揽住。
男人的臂弯坚实有力,她落入熟悉的怀抱中,偏头去看,还来不及思考什么,立刻伸手护住他的脖颈。
一道尖锐的刺痛从手背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