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渭站在她的床边,光影交错在他的面容上,冷峻和清贵交织在一起。
入眼的是沈薏环灵动的神色,这种神情也就刚成婚时,她偶尔会流露出来,看得他有些走神。
她在京中,嫁与自己的这些年,越发谨小慎微,确是自己辜负她了。
大概是见他不做声,沈薏环敛了笑意,将那只玉镯放在枕边,“我收下了,只是往后您别再送我东西了,说不清楚。”
“若是扔了砸了,能换你一笑,那我日日都来送你。”
几只镯子算得了什么,只要她不再那般抵触自己,天天拿给她让她砸着玩都行。
“那还是算了,我不想砸这玩意,也不大想天天看见你。”沈薏环脱口说道。
“那倒是可惜了,只怕环儿明日还要见我。”
李渭有些舍不得走,今日难得她能与自己多说几句话,他随口问她,“为何我送你东西会说不清楚?”
沈薏环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本就是不好说清的。”
大抵是被他这样一问,她目光落在那只水润通透的玉镯上,细细蹙眉,心下也犹疑起来,“您这只玉镯也实在不适合拿给我。”
“玉镯只能送环儿了。”
“再者,男子追求心爱的姑娘,不就应该送礼物吗?”
他神情愉悦,淡漠的眼眸中难掩温柔之意,“若是环儿实在不喜欢,那便当成是长辈送的,我本就长你几岁,也说得过去。”
确是许多长辈第一次见晚辈会送玉镯,来表达自己的疼爱和欣赏,可他算她什么长辈了,还在这言之凿凿地说些浑话。
耳边听得他低低的笑,沈薏环拉下了床边帷帐,没再理他。
门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是他走了。
沈薏环躺在床上半分睡意都没有。
离开京城时,她是真的对李渭半点念想都没有了,只觉着离开他是对自己的解脱。
可他几番纠缠,如今事事都绕不开他,她心里别的想法都没有,只是觉着怕。
怕自己又心软,又沉溺在他的陷阱中。
事到如今,她再不愿如以往那样,所思所想都是为了讨好他人了。
*
翌日,约莫午后刚过,李渭和陈沅便到了。
来了几次,李渭也算是熟门熟路了,直接领着陈沅来了她的院外。
沈薏环理了理自己衣衫和发髻,将他二人迎进客室。
“沈姑娘,近来可好?”
“陈大夫,又麻烦您来一趟。”
虽然知道陈沅不仅仅是大夫这么简单,但她这样唤习惯了,便也这么叫着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沅笑吟吟地,一边与她说着话,一边还打量身边李渭的神情。
沈薏环顺着陈沅的眼风,也朝着李渭看去,他今日难得穿了身赭红色外衫,很是惹眼。
她从未与他说过,其实她曾经很喜欢看他穿红色,成婚那日,大红色的婚服他穿着都极为好看,今日的暗红色的外衫让他看着更有世家公子的风流样儿。
只是如今,在沈薏环心中,李渭颇有些蛇蝎美人的意思了。
赏心悦目不假,眼底的侵略性也半点遮掩不住。
她不再看他,朝着陈沅径直问道,“陈大夫,前些日子我与母亲聊了聊,知道了些事,便想着再问问您,这才让您跑一趟。”
“不妨事,要不我这些日子也要来江州的,”他说话间又朝着李渭看了一眼,倒也没多说,只继续问沈薏环,“不知你想问些什么。”
沉吟片刻,沈薏环轻声问道,“你当日说过,安平侯是中了药才会……”
“八成是。”陈沅明白她说的意思,带着些笃定,应声说道。
“可是母亲说,安平侯是清醒的。”听陈沅的回答,沈薏环皱眉说道。
“我当时虽然年轻了些,可到底学了多年医术,辨过许多药材,宫室里的香定是被动过手脚的。”
陈沅这会也不拿捏尺度了,他坚定地对着沈薏环说道。
一时之间,沈薏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母亲说的话她是信得,当时那种情形,安平侯如何状态,她定是清楚的,可以陈沅的医术,也不至于错认。
除非……
除非他是有意为安平侯开脱。
房间内沉默了半晌,陈沅蓦地发问,“沈姑娘可是觉着我有意欺瞒?”
“……嗯。”沈薏环顿了顿,低声应道。
大概是对她的直白有些意外,好半天陈沅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片刻后,他无奈地笑了笑,转头与李渭说道:“这般直接的姑娘,倒是难为你了。”
他说的是沈薏环毫不隐瞒的性子,可李渭冷淡地盯着陈沅瞧了一瞬,陈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头朝着沈薏环说道,“我确实相信安平侯的清白,可我断不会在这事上有所欺瞒,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该他担负的罪责一件都不会少,可他没做过的事情,我也不愿他平白蒙冤。”
沈薏环有些惭愧,她起身朝着陈沅敬了杯茶,“是我冒犯了,您别见怪。”
“人之常情罢了,”陈沅回敬了她,没往心上去,他皱起眉头,一副沉思的样子,“只是你说的也有些令人在意,我回去看看有什么媚药,能不夺人神志还能激起欲望的。”
他神色极为自然的问向李渭,“怀豫,你可知道有没有这种药?”
李渭冷嘲他,“陈大夫都不知道,我如何能知道。”
顶着沈薏环探寻的目光,李渭不悦地看了陈沅一眼。
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他如何能得知,还当着沈薏环的面来问他。
陈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这些玩意还不是给你们这些王公贵族备着的,贵的要死,寻常人家上哪弄去。”
沈薏环本是顺着陈沅的话,等李渭的回答,但听了陈沅这一番话,她看李渭的神色也微妙了许多。
陈大夫的话一点都不假,这种东西,也就宫中和许多贵族手中有,因此想查探一二都很难。
李渭也有过这些玩意吗?
听说那些世家公子,刚知晓人事时,也会因着好奇而寻这些东西来,李渭也会吗?
大概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李渭冷眼看了陈沅一眼,走到她身前,为她续上茶,“我没有过。”
他微微躬身,贴近她的耳边,“这事环儿可得信我。”
说话间,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沈薏环猛地推开他,她那点力气,其实根本没能把李渭怎样,只是他借着沈薏环推他的劲力,后退两步,转身坐回到椅子上,他笑着看她羞恼的神情,淡笑着没再与陈沅计较。
陈沅仍在思索着什么药符合方才说的那种情形,他对眼前这二人几番动作视而不见。
他看向李渭,“怀豫,你说你拿了云峰处理尸体的记录,里面有当时宫室的宫人?给我看看。”
李渭从袖中拿出几页纸,昨日让青崖摘录的,他递给陈沅,陈沅展开皱眉看了半晌,将那几页纸递给沈薏环。
“这几个宫人都有些迹象,宫室里定然有问题,我回去之后也再去翻翻医书。”
陈沅将哪里有问题一一指给沈薏环,李渭走进,接过那几张纸,隔开了陈沅和沈薏环。
“将军,您让开些。”沈薏环被他断了思路,推了推他,让他不要干扰。
“也没别的了,就刚刚这些,回去我也去查查资料。”
陈沅这会明白了李渭的意思,这是觉着自己离小姑娘太近了,他冷哼一声,没理他。
他一个老头子,哪有心力想这些,便是有,也不至于惦记沈薏环。
沈薏环理了理思路,她问向陈沅,“您的意思是,安平侯确实被下了药,只是这药比较特殊,不会迷人神志?”
她本是正色的发问,可不防旁边的李渭手指抚上她的发髻,她微微动了动,也没能避开,一旁的陈沅已经答道,“这类药物不算是多稀奇,只是本朝开国之后,查禁了许多方子,也杀了许多药师,所以现在才难寻。”
“但想来仍能寻到些线索,我先回去查查,也不在这打扰你们了。”
陈沅看了李渭一眼,笑了笑,若有深意地说罢,他转身走了。
“你别理他,走就走吧,他这人素来最是沉迷这些药啊毒啊的,”李渭仍在摆弄她的发髻。
“我自然不会介意陈大夫,只是您若是没别的事,最好也能一起离开,”沈薏环闷声说道。
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能感觉到他手在自己头上动来动去,她想起身,被他按住肩,“别动。”
正有些不耐烦,沈薏环觉着自己发髻一松,满头青丝散下,她惊得起身,回头便撞上他沉沉目光。
他手中握着她缠发髻用的金簪。
抬眼看她,这会青丝披散着,面上神情委屈又气愤,李渭含笑扬了扬手里的簪子,“环儿送给我吧。”
沈薏环真的很气。
这人如今怕是脑子也不大好了。
无缘无故解她的发髻,她几乎觉着他是故意想看她笑话。
而且她本就觉着拆发髻散青丝这动作就很暧昧,他这样做,她有些难言的复杂心思,下意识就想回避他,而且她这会这副样子也没法见人。
转身便要往里间走,可她刚一动作,李渭便跟了上来。
“生气了?”他抿唇问她。
“我只是想留下个你的物件。”
“你不让我来见你便罢了,送我根簪子都不舍得了?”
又在这颠倒黑白。
沈薏环神情冷淡,她实在是不耐烦他这颠三倒四的行径,只用手理了理微散的长发,“一根簪子罢了,您若是喜欢便拿去,倒也不必这样强抢。”
“拿了便走吧,以后若是您都不来了,那我还真是,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