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看出了沈薏环的不情愿,李渭还是拿走了她缠发髻的金簪。
他走的时候未置一言,自那日之后,沈薏环也没再见过他。李渭不来,她倒是自在许多,每日陪着母亲说说话,看看书。
闲暇时沈薏环自己梳理着当年母亲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在出了那样的事之后,方泓能将母亲从宫中带回府中。
莫说是朝堂之上九五之尊的皇帝,便是稍有权势的世家大族,也容忍不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坐在妆镜之前,沈薏环一边由着疏云为她收拾,一边出神,待会要回一趟江州沈府,昨日那边叫人传信来,说是今夜家宴,特意来唤她回去一聚。
收拾妥当之后,她上了回沈府的马车。
这些日子,虽然大部分心思都在母亲当年的事上,可江州沈家的事她大概也是有些耳闻。
沈明嫣与秦玉的婚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了的,听说秦玉近来新得了一位花魁,正是情浓着,一连多日都宿在那花魁房中,已经好些日子没回过秦府了,这时候让他抛弃他那心肝宝贝,娶本就没怎么看得上眼的沈明嫣,他是断不能同意的。
今日让她回去,许是仍想让她为沈明嫣的事,去向李渭讨个人情。
可这沈明嫣向来对她没什么好意,为着她,去求李渭,怎么想怎么不是个事,况且前些日子,她还告诉李渭,让他以后不要来寻她。
可惜,来传话的丫鬟是祖母身边最为得力的几个人之一,若是拒绝了,便跟打了祖母的脸面无异。
站在沈府的门口,稍稍迟疑片刻,沈薏环提步进了府门。
沈老太太的院子里,沈明语正在院中张望着看,见沈薏环跟着领路的小厮进来,她松了口气,亲亲热热地迎上来。
“环儿妹妹可算来了,上次都没好好与你说几句话,你便醉了,今日我们姐妹可得好好聊聊。”
不着痕迹地避开沈明语握来的手,沈薏环笑着说道:“只要姐姐是真的想与我聊天,便是彻夜通宵也是应当的。”
听着沈薏环意有所指的话音,沈明语面上的笑容僵了片刻,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与她一同进了屋去。
屋里已经很是热闹,各户的夫人坐在屋内,满是笑容地说这话,见沈明语和沈薏环进来,都朝着沈薏环看去。
沈薏环如今对上这些各色打量审视的目光,也不再觉着如何拘谨,京城见得多了,到了江州,便觉着这边这些实在有些不值她往心里去。
“来了?”沈老太太满脸都是褶子,眯着眼睛打量着沈薏环。
“见过祖母。”
“起来吧,如今可受不下你这样大的礼。”老太太淡声说道。
“祖母说笑了。”
话里有话的嘲讽,只怕是就等她相问,然后将话题带到沈明嫣那去。
沈薏环坐在一旁充耳不闻,倒也没接话,只看着祖母,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见她这样,沈老太太冷哼一声,只沉了面色,没再多言。
桌上的酒菜大多还是挑的合老太太胃口的,不知过了多久,坐在老太太身边的一位夫人向老太太敬了杯茶。
“母亲,您今日瞧着倒是兴致不大好,可是累了?”
大抵是哪位叔叔的夫人,沈薏环认不出,但是今儿是家宴,想来也不会有外人。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叹了口气,她看了沈明嫣一眼,带着些惆怅和忧虑缓缓开口,“嫣儿如今婚事定不下来,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沈明嫣低着头,闻言眼中便沁了湿意,看着沈老太太,语气格外委屈,“是嫣儿不争气,让祖母操心了。”
“哎,本也不是你的过错,若非有人背后动了手脚,只怕如今事情早已定了下来。”
这些人纷纷应和着,沈薏环自顾自喝着茶水,这些人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不过是在这试探她的反应罢了。
她在这不言语,只默默看戏,其他人便有些演不下去,这会坐在她对侧的一位夫人,她面带犹豫地看了沈薏环一眼,转而朝着老太太说道:
“母亲,我瞧着那秦玉也不是嫣儿的良配,如今他那些传言,江州城内不知道传的多难听,这样的人,嫣儿嫁过去只怕要吃苦。”
这话其实是大实话,沈薏环也不太明白为何沈家人一心想让沈明嫣嫁给秦玉,沈明嫣不喜欢秦玉,这点沈薏环看得清楚,可这会言语间,听着沈老太太的意思还是想撮合这桩婚事。
若是疼爱自家晚辈的祖母,哪舍得孙女嫁给这种人品的男子?
“你又知道什么?当初语儿便被你生生耽搁下来了,你若是会相看人,语儿能到如今都没定亲事?”
老太太眉眼一立,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意,不知是为了沈明语,还是为了她说的这几句忤逆话。
“母亲说的是,只是语儿是我唯一的女儿,若是眼看着她嫁给秦玉这种人,我是宁死也不会应允的,弟妹……弟妹虽然不在了,可她大概也是不愿的!”
这人原来是沈明语的娘亲。
倒是个明事理的。
沈薏环暗自打量着在场诸人的神色,沈老太太面色自然不好,沈明语有些瑟缩,可能是怕祖母迁怒,旁的几位夫人事不关己地瞧热闹,时而帮着老夫人说几句话,而沈明嫣便比较有趣了。
她似是有些恍惚,神情委顿,潸然滚落的泪水暴露了她心中的委屈不甘,可她紧抿着唇,瞧着又是一副豁出去的坚决模样。
方才那话说罢,沈明语的母亲起身拉了沈明语离了席,她家不靠着沈老太太帮衬,且沈老太太的私库大多补贴的都是那几个不争气的孙子,因此说话间也比较有底气。
肯定是被沈明语母亲气到了,老太太喘了半天气都没平息怒意,她鲜少被违逆,如今年纪大了,行事更是独断。
她目光直直看向沈薏环,也不兜圈子了。
“五丫头,嫣儿和秦家的婚事必须得定下来,你去求将军,让他帮一把。”
“这事不过是将军一句话的事。”
若是李渭愿意去秦家递个话,秦家哪还敢有那般多的推脱之词!
沈薏环被老太太盯着,心中思量着,到底和秦家结亲有什么好处,值得费这么多心思,明知秦玉这人不靠谱,还要将沈明嫣嫁过去。
“祖母,孙女已与将军和离,将军不喜我,三姐姐的婚事,孙女实在是爱莫能助。”
“环儿,你和将军前些日子那般光景我都看在眼里,我瞧着他大抵上待你仍有情分,你去服个软,没准你姐姐事成了,你也与将军和好如初了。”
一番话听得沈薏环心中冷笑,老太太的想法可真是好,什么好处都占全了。
若是当真如她想的那般,沈明嫣婚事成了,江州沈家也平白无故多了个李渭做靠山。
“祖母,孙女确是无法,如今连将军落脚的地方,我都不知道,实在没办法去求情。您还是另寻法子吧。”
她说完眼神便和沈明嫣撞了正着,沈明嫣神情中的嫉恨简直要溢出来。
沈薏环有些意外,但没理会,转身出去寻了疏云,回了她住的房间里。
这会天色已经晚了,几近宵禁,沈家人也是想留她,才把这所谓家宴定在晚上。
疏云一边拆她的发髻,一边问她,“姑娘,三姑娘的婚事都耽搁这么些年了,怎么这些日子里就这么迫切了?”
沈薏环摇头不答,她也没想明白,跟秦玉成婚,又能有什么好处?
肯定不会是双赢的,不然秦家应该也是乐见其成的,如今只沈家人一头热,但想来,跟沈家结亲,对秦家而言也能有些好处,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
秦家是官身,江州州府皆是辖区,沈家又能给出什么好处呢?
“疏云,你和疏雨这两天打听打听,这几年江州沈家可有什么生意人脉的往来。”
“可要再查查秦府?”疏云犹疑片刻,问道。
“总之谨慎些,细致些,能问得什么便记下什么。”
正说着话,外面疏雨进来,“姑娘,沈三姑娘来了。”
沈薏环冷淡了神色,“让她进来吧,疏云,你便留在屋里,她说什么你也听着些。”
疏雨出去领了沈明嫣进来,她系着墨色的披风,进了屋解下来,递给了随着一同来的婢女,她仍是白天的打扮,容貌精致,身形窈窕。
越看她,沈薏环越不解,这样的人,怎会甘心嫁给眠花宿柳的秦玉?
还未等沈薏环开口,沈明嫣蓦地屈膝跪下,“咚”地一声,听着便觉着膝盖疼,她眼泪簌簌落下。
“五妹妹,从前是我对不住你。”
“可这次,姐姐求你了,你帮帮我,我必须嫁给秦玉。”
沈明嫣说得是她的终身大事,可她既没有女儿家的欢欣,也没有爱而不得的伤痛,她浑身都带着一副豁出去的决绝之意。
“姐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她进来便跪下,惊地沈薏环和疏云都没反应过来,沈薏环想将她扶起来,她却推开沈薏环。
“原先你来江州,我确实妒忌你,时时针对,前些日子,也是我买通了闻莺,寻了叶洵来,想,想……”
沈明嫣说不下去了,咬着唇正思索,沈薏环接口说道,“想欺辱我?”
“不是的!”
“我若是想让人欺辱你,便不会找叶洵,他喜欢你多年,断不会真的欺负了你,”沈明嫣急急说道,“我只是一时没想通,想着若是你能传出些闲话,便不会影响了我和秦玉的婚事。”
沈薏环有些意外,原来她竟然为了这个。
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她蹲下身,替沈明嫣擦了擦眼泪,带着些安抚,轻声问道:
“姐姐就这么想嫁给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