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宁进储物间的时候冰箱是没开的,冰箱需要静置一段时间才能使用,后续宿管阿姨下班的时候进来把冰箱插上电。
所幸冰冻的时间还到没到人体失温的条件。
迟宁自己也清楚她的身体顶多在兴奋减弱时,呼吸、心率、血压都在逐步下降,会出现幻觉。
她如果有心脏病,会死。
可惜她没有。
可惜了。
人有时候也不应该读这么多书,连自己什么时候死、怎么才会死亡都算都算得一清二楚。
迟宁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头晕,在打吊瓶,体温上升。
她在发高烧。
身边好像好多人在说话,她听不见,也说不出回应的话。
注意力无法集中,思绪涣散。
耳朵唯一能听见的声音,是从身体分离出来的另外一个自己,她在嘶吼,在呐喊着:“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简单的两个字如狭小封闭的地下室,牢牢的困住她所有的感官。
这样的情绪翻腾了很大一会,她的病床在玻璃窗的位置,阳光照射进来,她像坐在金色麦浪里的稻草人。
动也不动,麻木地没有任何情绪感知,只知向阳而生。
大概一个小时候,这样的情绪退了。
迟宁知道,他们给她喂药了。
男人温热的手紧紧攥着她,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醒了?”
迟宁说:“嗯。”
她环视一圈,刚才那一群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现在只有他在身边。
迟宁松口气,至少这样她不需要说太多的假话。
她最烦的就是每个人都来问她“有没有事”“会好的”,她连自己说句话都觉得费劲至极,还要反过来去安慰他们。
太累了。
可迟宁现在对视上薄知聿的眼神,她张了张唇,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你……伤。”
薄知聿:“阿宁,关心你自己。”
不要在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一起床第一眼看到的全都是别人。
关心关心你自己,行吗。
迟宁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笑:“我又没生病。”
她语气轻飘飘的,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这样的平常事。
薄知聿突然明白了,一直以来迟宁总能把这样的假话当成真话说的错觉,是因为她认为这就是真话,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病。
迟宁吃了药副作用就是嗜睡,薄知聿确保她睡着了才从病房出来。
他不放心迟宁一个人,让习佳奕过来看着。
他其实也不放心让习佳奕看着,他很厌烦在迟宁身边看到别的人,哪怕对方是个女人。
但她还要在医院。
他不能露出任何情绪。
柏云圣的咨询室被敲动的时候,他不用看外面是谁都能直接说:“薄先生,请进。”
薄知聿因为迟宁的事情从昨天下午奔走到现在,他连自己身上的伤都没处理,扒窗户时候的碎玻璃还扎在皮肤里。
他是感觉不到痛觉的。
可他的神情里分明写着痛苦。
柏云圣叹气:“我早就说了,迟宁不是你能喜欢的女孩儿。”
他们这类人发作的时候毫无预兆,他们不是被人戳到心事才会发作,就像刚睡醒的迟宁,她只是觉得今天的阳光真好。
然后,她想死。
他们反复无常地拉响警报,不只是自己,能闹得所有人兵荒马乱。
像这次,闯监控室、砸玻璃、差点造成校园的恶□□件。
那下次呢?
谁能保证下一次迟宁生病的时候,有人能准确无误地看着她?能二十四小时贴身守在她旁边?
“你不用给他剪刀、水果刀这种锐器。”柏云圣把签字笔的笔盖打开,笔锋亮在眼前,“哪怕只是把这个给她,她都能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
“薄先生,你知道的,迟宁的智商有多高。你能拦得住她吗?”
柏云圣不是不信薄知聿不爱她,他是怕,薄知聿太爱她。
面前的男人面无表情,似乎刚才他什么也没听见,只是问:“你知道多少,关于阿宁的事情。”
柏云圣并不是迟宁的主治医生,但当时的迟宁是被他们导师拿出来做案例的。
因为她,太聪明,也太独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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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宁做梦梦到了自己的初二的时候。
那时候去参加NOI(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冬令营,她是以省份第二名的成绩进去的。
基本每年参加NOI国赛的选手都是从各个省份的第一名去选的,迟宁是运气好,遇到队伍扩充,勉强挤进了训练队。
那年,是她第一次拿第二名。
一大清早来到学校就被老师喊到办公室里去,老师们说教到口水都得要干了,主要是教训和安慰,生怕她一次失败就再也爬不起来。
所有老师都在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
然而这滑铁卢对少女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依旧是永远挺得笔直的背脊,小白兔似的笑。
“阿宁啊,最近是不是很累?看这个黑眼圈,都没休息好吧?”
迟宁还没来得及回,老师又说:“这件事让你很难过吧,老师跟你说……”
那时她还跟木沁住在一起,她考了第二名对木沁这种完美主义者来说,和晴天霹雳无疑。
今天其实她不累,休息不好不是因为考差,是因为她妈昨天给她一打NOI的试题,强迫她做到了天亮。
她妈说,她考这种成绩,太丢人了。
从办公室到走廊,每个学生的都用一种同情、怜悯、惋惜的神情看着她,好像她不是考了个省二,她是遇上车祸落下残疾了。
那段日子,所有人都在要求她“为谁谁谁争光”,所以她妈连续骂了她一个礼拜,把她关在房间里做题做到唱成绩木沁满意为止才能出门。
所以老师跟她训了无数次的话,所以同学们总用可惜了的眼神看她。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对她说――你只能拿第一。
是因为她是这届NOI参赛年纪最小的选手吗。
是因为她没为他们任何人带来荣耀,她没有产生利用价值。
所以转眼之间。
没有人再需要她了。
进冬令营之前,木沁收了她的手机。其实她这么不爱用手机,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木沁从不允许她带手机,她说会影响她的学习。
那是奶奶和她打的最后一个电话。
“囡囡啊。”
只有奶奶会这么叫她。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迟宁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
她明明不觉得委屈的。
“囡囡是不是在哭?”奶奶语气很急,“谁让我们阿宁哭了?!”
迟宁把手机拿远了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带哭腔,“没……没哭。”
奶奶长叹口气,也没戳穿她:“阿宁啊,你已经很辛苦了,不要总是这么逼自己。不是第一名怎么了?我们小阿宁永远都是最好的。”
那时候的她就像是易燃易爆的小刺猬,情绪敏感至极,谁碰她她就扎谁。
“你是不是也想告诉我,我这次考第二很丢人?”
“我怎么是――”
“奶奶,我已经被逼得要疯了。”迟宁说,“我已经在忍着不和您的宝贝女儿生气了。我不是难过我考了第二名,我是在难过――”
“我在难过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爱我。”
她是因为奶奶觉得亏欠木沁,才把她养在身边的;因为木沁觉得她脑子好用,才把她接到北宁读书的;是因为学校里的人喜欢“她是北宁第一中血培养出来的”学生,才对她青睐有加的。
那谁是因为爱她呢?
在她产生不出任何利益的时候,她难道就是一个随手可被人丢弃的垃圾吗?
“囡囡,奶奶很爱――”迟宁挂电话了。
迟宁这辈子都想不到,这是她最后一次听到奶奶的声音。
“……”
后来迟宁按部就班地进NOI备战,集训,考试,知道确认她是成绩是国一的时候,她看到的消息都在报道初中生保送清华北大等惊人喜讯。
没人知道,那天木沁给她准备了一个怎么样的电话。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一个NOI的冠军,她究竟付出的是什么。
木沁说:“到祠堂来,换一身全白色的衣服,你奶奶最喜欢你穿白色的衣服。”
迟宁听得雾水:“那为什么要去祠堂?”
“你奶奶去世了。”
木沁说。
迟宁去祠堂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能见到。
没有葬礼,因为已经早早办完了,没有看到遗体,没有她守灵的必要。
奶奶的骨灰撒在南汀的天堂,因为她这辈子最喜欢待在南汀的小镇。
他们就拿着牌位一遍一遍地告诉她:
“你奶奶死了。”
迟宁不信,她疯了。
木沁从后面踹她的膝盖,她被迫跪在地上,“人已经走了,给你奶奶好好磕个头,感谢她这么多年对你的养育之恩。”
地板好冰,冰到她的五脏六腑都是冻着的。
她声音颤得不成样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要怎么告诉你?”木沁说,“你NOI赛程在即,我告诉你你会好好比赛吗?你记得你自己得到这次机会有多难得吗?”
她尖锐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刺耳。
“我可以明年在考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是我奶奶,那是唯一照顾过我的亲人,你为什么……”迟宁哭出声,“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哪怕让我见见她最后一面啊……”
她什么都不能为奶奶做。
她甚至都没听完她说一句完整的“阿宁,奶奶爱你”。
这世上,连最爱她的人都把她抛下了。
迟宁身子脱力,整个人坍塌在地面上,抱着那个毫无温度的牌位,她像精神病人那样,喃喃自语:
“奶奶,阿宁好想你。”
从今天开始。
没有人会再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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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宁这孩子太优秀了,她来医院的时候,那年在南汀上高一,一句是CMO(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和NOI的双冠学生了。要知道,南汀从来没出过像迟宁这样的学生,但凡家里有读书的,一定会听过她的名字。”
“我们以为她只是压力大,有焦虑的问题。但她那时候已经是严重抑郁了,一手臂,全都是刀疤――”
迟宁在初三那年,她就发现自己对周围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情绪的持续低落,晚上无论怎么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大概半年,她以为自己是厌烦了这样的人生,又或者说,她是本能地在求救。
旷课。
打架。
抽烟。
喝酒。
染发。
可做任何事情,她都觉得无所谓。
最先发现她状况不对的,是她的同桌,那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
那女孩家里是开文身店的,那种小店会有打耳洞的服务,她耳朵便挂着六七个塑料耳针。
南汀告状的电话打到木沁那儿。
木沁骂她:“为什么要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
那时候迟宁已经有躯体化障碍,时不时身体部位会发生疼痛,偶尔还会突然性晕倒,她没有办法正常的去学习。
可木沁要她读书。
她集中不了注意力,便在自己的胳膊上划。最开始的时候很浅,但会让她很精神。
“迟宁知道,胳膊不会有手腕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
迟宁又梦见她连在自己身上划痕,都无法保持精神状态的时候了。
木沁说,是因为她很矫情,跟不三不四的朋友学坏了。
“睡不着?睡不着你就起来读书,一天到晚都在装病。”
迟宁把袖子往上拉,那时候手臂还没有文身,全都是细细密密的疤痕,有的地方是新的、有的地方是被割过好几次叠加的。
她以为木沁会知道她病了。
可木沁怒气冲冲地骂她:“迟宁!你又在做什么孽?”
迟宁那时候已经不会生气了,她的情绪低到谷底,哪怕你砸死她,她都不会喊一句委屈。
在她把自己割到失血过多去医院缝针的时候,木沁终于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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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迟宁她妈带她来看病的地方,是精神卫生中心。她妈妈,死活都不肯承认,迟宁有抑郁症这么脆弱的病。”
“迟宁知道自己有病,但有用吗?她的家长一直在给她灌输,她只是矫情的概念。”
“迟宁所有的药,都被她妈装在维生素的罐子里,她让迟宁跟别人说,是她身体不好,她没有抑郁症。她妈告诉她,如果把这个病告诉别人,就更没有人敢和她做朋友了。”
“甚至于,她妈还想让迟宁用这个状态出国读书,如果不是她班主任拦的及时,迟宁早就……她的妈妈根本就不配合我们进行治疗!”
那天,迟宁情绪上来,麻木地站在诊室门口。
她跟医生们说,她没有抑郁,她只是对活着感觉不到任何的必要了。
听到这句话,木沁也崩溃了,在医院大喊大叫。
“你在威胁谁?要不我也自杀给你看吧?你别死,让我去死好吗!”
柏云圣想起来都觉得压抑:
“你说,这样的患者,我们怎么治?”
父母不配合,孩子自己没有求生欲,但凡只要迟宁成功一次,往大了说那就是医患问题,还有学校各方面的问题。
以迟宁的经历,她必定会上社会新闻。
那大家如何自处?
薄知聿垂着眉眼,从柏云圣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男人的骨节攥得极紧,近乎发白。
迟宁是个什么样的小朋友。
外貌清纯天真,成绩好,人缘好,每个人都夸她人见人爱。
她喜欢光亮的地方,格外喜欢太阳,在别的小姑娘都在躲太阳的时候,她仍要热烈的站立在光里。
她会跟他说,不是在发疯,他只是在生病。
她会告诉习佳奕,说不要有这样的伤疤,很疼。
她受了再多的委屈,因为儿时奶奶一句感慨,她至今不会对着自己的妈妈说狠话,还在拼了命的去让她母亲满意。
这样的小朋友。
为什么在遭受着如此折磨。
她爱这个世界。
可这个世界不爱她。
/
迟宁混混沌沌的在医院住了好几天,她手机摔坏了,收不到任何消息。
这几天习佳奕也没去打工,一下课基本都往她这里跑,习佳奕的泪窝子浅,她不敢对着迟宁哭,在迟宁面前从来都是忍着的。
唯一一次忍不住,是看见迟宁手臂上生着冻疮的模样,就在十一道缝合针眼上面。
她撇过头去哭,不敢让迟宁看见,捂着自己的唇,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迟宁其实没睡,她听见了。
可活在深渊里的情绪让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想。
对不起啊,让你难过了。
那天晚上,习佳奕和迟宁聊了一整个通宵。
两个人,第一次以病人的身份相见,习佳奕问她怎么打算和薄知聿的事情。
迟宁说她不能这么自私。
薄知聿是好人。
她不能把他往黑暗里带。
她知道自己发病的时候究竟是多么的狰狞,多么的病态,于他而言,她才是那个永远提心吊胆,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爆炸的炸|弹。
后来习佳奕和她说了什么,迟宁最近药量增大了,记忆力衰退。
没能想起来。
今天是正常出院的日子,她的情绪看不出到底是不是正常了,话比以前还要少,偶尔喜欢看着某处发呆。
她住院了多久,薄知聿便照顾了她多久。
迟宁其实知道柏云圣把她的病历告诉薄知聿的事情,虽说柏云圣不是她的主治医师,但他也有职业操守,说出来这件事,她是同意的。
她并不觉得薄知聿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今天出院,迟宁还是穿着一件长袖的外套,厚实地遮住手臂的文身。
她在车上,时不时会用余光去看薄知聿的神色。
到目前为止,薄知聿似乎没有要跟她掰扯这件事的打算。
甚至于他知道后,对她的态度连变得没变,没有特地的迁就,也没有淡漠的疏离。
迟宁喜欢这样的状态,心里却依旧隐隐不安。
车子的方向不是往家里开,她不知道是哪儿。这大概是他们分开前,最后的惊喜。
好聚好散。
下车后,迟宁什么也没问,就是本能地在跟着薄知聿走。
“薄先生好,您需要的都准备好了。”
“跟她进去?”薄知聿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温声道,“还是哥哥陪你?”
迟宁反应很迟钝,啊了声,才发现这里是服装店。
“给我买衣服?”
“嗯。”
迟宁好笑道:“买衣服你怎么跟我进去呀?”
薄知聿回答得也挺不正经的,笑:“阿宁要想,哥哥哪儿不能去?”
“……”
流氓。
迟宁跟着进去试衣服,等穿上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手臂全都是露在外面的。
“没有别的款式吗?”她问。
外面回:“您好,这些都是薄先生特地为您挑选的。”
迟宁扫了一整圈,什么风格的都有,是符合她的审美的,但这些――全都不是长袖的衣服。
没办法,只能先走出去。
镜子前。
少女穿着白色的一字肩纱裙,皮肤似乎要比那条裙子还要白上几分,肩颈线条近乎九十度的直角,从肩头开始各色的文身线条缠绕着手臂盘旋。
裙子很公主风。
但她身上的文身偏酷、性冷淡。
二者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又酷、又甜。
迟宁从未这样直白的把自己的文身暴露在大家眼前,她下意识环抱着自己的手臂的,不安分地想把文身挡住。
她会下意识去观察身边人的表情,服务的小姐姐正在震惊于她长得这么像初中生的乖乖女,手臂居然有这么多的文身。
再去看薄知聿――
男人的桃花眸总是带着笑意的,现在分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但眸底似乎还有一点儿……生气。
他果然不喜欢啊。
迟宁想。
迟宁抱着自己手臂的动作更紧了些,垂着眼:“我去换回来……”
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突然被人攥住。
男人指腹带着薄茧,粗糙地抓着她,不是会疼的力道,但迟宁却感觉没来由的泛疼,被灼烧进皮肤的刺痛感。
她全都是失落的小情绪。
身后的男人温声说:“很好看。”
“你明明就觉得不好看。”迟宁闷闷道,“你在生气。”
别人抓不准他的情绪,但她可以。
“那是因为――”薄知聿懒散地透着尾音,“一想到这么漂亮的阿宁要让别人看到,哥哥吃醋。”
“……”
吃……吃醋。
迟宁脸颊顿时冒上红晕。
他在胡说什么。
“他们怎么会看,我这样又……”迟宁没能把伤疤两个字说出口,“不好看。”
“谁不好看?”
薄知聿把她的小脸转过来,微微俯身看她。
“阿宁觉得自己的文身难看吗?”
她哑然:“我……”
“但哥哥觉得好看。我们阿宁成为国王,是需要跟恶龙和坏蛋们斗争的,伤痕是英雄的痕迹,是光荣的过往,这怎么会难看?”
迟宁怔住,对上男人那双漂亮的眉眼,他的眼眸含着笑意,满心满眼都是她一个人。
他一字一顿,极为认真道:
“我们小阿宁,最漂亮。”
/
薄知聿真的让迟宁穿着那件一字肩的连衣裙在逛商场,他带她去买了新手机,买了她喜欢喝的柠檬茶,陪她面对那些不断打量着她的目光。
迟宁会不安地躲在他身后,他便驾轻就熟地牵着她的手。
“阿宁别怕。”
迟宁便红着脸反驳:“我才不是怕。”
她是怕吓到别人。
这样的文身近看还是很容易露馅的。
薄知聿应得漫不经心地:“他们那是怕我,不管小阿宁的事情。”
“……”
迟宁被他逗笑了。
他是什么背锅一级小能手。
薄知聿真的带她买了一大堆短袖或者无袖的衣服裙子,她以为男生都会嫌弃女生逛街麻烦,但薄知聿好像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好热衷于给她买东西,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问她就给她买,但凡她眼神在哪儿多停留一下,他就买。
按照薄知聿的话说,他喜欢打扮她。
迟宁开玩笑:“为什么?因为你是公主吗?”
薄知聿似乎已经习惯这个称呼了,回得可直接了:“是啊,还因为阿宁是我的芭比娃娃,打扮漂亮的娃娃是公主的爱好。”
“……”
他真的好幼稚哦。
迟宁抱着那杯柠檬茶,这边是商场的中心,有海洋球的娱乐场所,是专门给小朋友玩的。
今天不是周末,人并不算多。
迟宁静静地看着他们玩,“我小时候没玩过这个。”
薄知聿揉着她的长发,“想玩?”
“小时候想,那时候总被逼着读书,人家小孩儿玩的,我都没玩过。”迟宁又摇摇头,“那是四五岁小孩子玩的。”
薄知聿轻笑了声:“阿宁不就是四五岁的小孩儿?”
“……”
迟宁最后还是跟着他进了海洋球里玩儿,穿着裙子不方便,她就浅浅的站在边上。
薄知聿这二十五岁的大老爷们,也是真不跟这些四五岁的客气,愣是玩出了自己是主场的感觉。
周围有很多小孩儿的笑声,轻快愉悦的,蓝白的海洋球和肢体摩挲的动静停在耳畔,夕阳余晖把每个人都渡上一层金色的浪漫。
迟宁想。
这就算是她和他分开前,最后的谢礼吧。
那头传来动静:“阿宁找得到我,哥哥圆你一个愿望,如何?”
迟宁都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已没落在海洋球里。
这边的池子深度是够成年人平躺进去的,迟宁等了半天,一直都没看到他的出现。
“薄知聿?”
她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完全没有回应。
迟宁看不见他会慌,立刻跳到海洋球边伸手去摸索着他的痕迹,海洋球从手边接踵而过,太多了,她摸不到。
她突然在想以后会不会也是这样。
他们玩着玩着,她就找不到他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迟宁的心脏似乎在被一只无形的的大手捏着。
她才意识到,看不到他居然是一件让她这么紧张的事情。
失落,面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暗。
她在被人撕裂地拉扯开。
“阿宁――”
她垂头丧气地手紧紧被人攥住,男人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削瘦,手背上能看见凸起满是力量的青筋。
男人弯着桃花眸,像是阿拉丁神灯里冒出来的精灵,“――被你抓到了、”
“阿宁想要什么愿望。”
有小孩从滑梯顶端降落进海洋球里,一路玩一路开心地尖叫,周围真的很吵,毫无尽头的拨弄海洋球的声响。
迟宁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过很多他们相处的画面。
他教会她要发泄情绪,要拒绝别人,要学会说不,要学会展示不完美的自己……
她想起来昨天晚上习佳奕最后跟她说的那段话了。
“阿宁,如果是薄先生,我希望你能勇敢一点。我们不是丧失被人爱的权力,我们只是还没能遇到那个足够爱我们的人。”
迟宁当时没说话。
习佳奕说:
“你害怕别人把你抛弃,可他为了你一句话通宵在夜里等你,哪怕是自己遍体鳞伤都只要救你。阿宁,他是南汀人人都知道的疯子,他却在教你做个正常人。”
“因为薄知聿――他永远在用自己最纯粹炽热的爱意拥抱你。”
“……”
迟宁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哪根神经不对,她不想当个好人了。
她想霍霍他。
枯萎许久的心跳突然爆发出蓬勃的生机,蠢蠢欲动,冒出岩层的绿芽又开始摇曳着自己的矮小的枝叶。
“什么愿望都行?”她问。
薄知聿点头,“阿宁说。”
他一诺千金。
迟宁笑了笑,却道:“我是个不信神佛的人,以前我曾经乞求过,可人世间苦难太多,或者因为我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他们没人搭理我。”
“薄知聿,我是连神都不敢救的人,”她望向他,“你呢?”
他们的逻辑思维太奇怪了。
就像老式的电台广播,只有彼此才能调到相对应的频道,才能明白对方这弯弯绕绕究竟想表达的是什么。
海洋球里,那个漂亮得跟妖孽一样的男人笑了,他猛地扯住迟宁的手腕,让她跟他一样摔倒在蓝白色的海洋里。
他们靠着彼此的肩膀,感受着对方在耳边的呼吸和听不见却昭然若揭的心跳。
迟宁笑:“你开心什么?”
他偏头看她,也跟着笑:
“开心哥哥的身份升级了。”
“从‘阿宁的追求者’变成――‘阿宁的男朋友’。”
那天。
迟宁记不起来这是她第几次在鬼门关的旅行,所幸这次还算走运。
在那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抓到一只妖孽的男狐狸,他朝她走来,她的世界便亮起了那小撮萤火之光。
男狐狸抓着她的手不放,让她住进他满是光的眼眸里。
他对她说着荒诞又靠谱的话――
“既然这世上没有神来救你,那我来当你的神。”
“阿宁,我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