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宁怀疑自己已经被迫练出强心脏功能了,薄幸还在屏幕前输出,音量震耳欲聋。
“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还会有定情信物!!这都是什么魔鬼!!”
迟宁面无表情:“因为他来北宁有事。不是定情信物,你家的定情信物能补的?你要喜欢我给你寄一箱过去让你补个够。”
“……”
她偏头问薄知聿:“你不逗他两下,是不是浑身难受?”
薄知聿笑,吊儿郎当地应,“我这说的不是实话吗。”
眼见薄幸又要开始,迟宁立刻把电话挂了。
她问:“我也想问来着,你来北宁什么事?”
薄知聿还真在补他的社会人印章,“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最少也要过完正月这周。”迟宁看他这手法真是糟心,顺手接过来,“你别告诉我,你也是。”
闻言,薄知聿弯着眼眸,像花枝招展的狐狸。
“我们小阿宁怎么这么聪明啊。”
“……”
迟宁懒得搭理薄知聿,反正按她欠薄知聿没还的人情,薄知聿想在这住半年她都没理由赶人走,她想着这人春节不可能不忙,让他待也待不住多久。
但这次迟宁就猜中一半,他忙但他还真一直住在这。
白天偶尔看不见人,没过多久就会回来,霸道三爷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七七八八的行李和日用品都住进来了。
看到这,连小林都忍不住问:“姐姐,这个叔叔是要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吗?”
迟宁:“只是暂住几天。”
“那就好。”小林苹果头一甩,很傲娇,“我不喜欢这个叔叔,姐姐是女孩子,回家都不需要这么多行李呢。”
迟宁哑然。
她向来没什么要带的东西,标准小登机箱就是她的全部行囊。
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该去哪儿,就得去哪儿。
“而且哦,他看姐姐的眼神好奇怪。”
迟宁不解:“有什么奇怪的?”
小林摇摇头,“就是很奇怪,就好像我看小猪佩奇的眼神。”
迟宁沉默三秒,灵魂发问:“你的意思是,在他眼里,我看起来像只猪?”
还挺别致的呢。
小林自己都说不明白,点点头又摇摇头,“反正就是很喜欢很喜欢的小猪猪的眼神。”
“……”
越听越像是在骂她是只猪。
薄知聿从后面走过来,“聊什么呢?”
“哼。”这几天小林对薄知聿的攻击性越来越强,拉着迟宁往外走,“姐姐,你去我家里玩儿吧,来了好多小朋友,好多人,可热闹了。”
林叔是搞艺术创作的,早些年还当过教授,逢年过节人多是必然的。
迟宁并不喜欢往陌生人堆里凑,那样的场面,她总会想起奶奶。
她奶奶从小生活在北宁的乡下小镇,不是什么事业型女性,柴米油盐酱醋茶,是芸芸众生里再普通不过的典型中国老人。
如果不是嫁给爷爷,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挥霍不完的金山银山之言。爷爷离世之后,奶奶独自离家回到乡下,没有要他们奢靡的生活,也没关心屁大点村庄的流言蜚语。
她就在巷口处开着家小卖部,那时候的物价还是几毛钱就能买到的小零食,偶尔还有小孩馋嘴,她也就免费送人吃,利润都不够电费的。
奶奶太热爱她的小卖部事业,哪怕逢年过节这店都照开不误。
然后林叔家就在小卖部路口,比起门庭若市,奶奶这边显得过于不上台面,村里人总喜欢说三道四的对比。
那时迟宁也问,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她明明有的选。
奶奶在大龙眼树下坐着老人摇摇椅,扇着蒲扇,木质椅吱呀声和盛夏蝉鸣混在一处。
“阿宁啊,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奶奶选择的是自己喜欢的,那为什么要在乎别人在想什么呢?”
奶奶弯着眼睛,岁月给她留下皱纹,却带不走她的温柔。
“知足常乐,奶奶可喜欢这样的生活啦。奶奶希望我们小阿宁也是,要选择自己喜欢的日子过。”
……
迟宁垂眸,手指下意识地想去擦眼泪,眼尾是干的。
也是,没什么好哭的。
“姐姐姐姐,我们快走吧。”小朋友没察觉到她走神,还在拉着她往前走。
迟宁这会儿反应都是木的,骨子里生出些极端狂躁的因子,如同飓风席卷。
她想拒绝,想甩开被牵着的手,可偏偏像稻草人一般矗立在地里,四肢僵硬得无法迈步。
明明今天,是万里晴。
明明今天,处处都是鸟语花香。
她怎么好像永远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迟宁在被牵着走,像被套在躯壳里的蝴蝶,任凭如何扑腾都挣扎不出来。
她冰冷的掌心突然被一阵灼热的温度笼罩着,男人掌心覆着薄茧,他握的力道又重,触感并不好受。
男人大概用半边的手臂环着她,虚虚揽着,她整个人都像是躲在他的怀里,是很偏执的保护姿态。
迟宁闻到淡淡的烟味,还有清冽的薄荷。他没松开她的手,紧紧握着,热度似乎要灼到她四肢百骸都回过神来为止。
她懵懂抬首,视线落在他那双桃花眼上。
小林惯会撒娇这套:“你干嘛呀!我只是想带姐姐出去!就借一下下嘛!”
身旁的男人轻轻揉着她的发梢,懒洋洋道:
“不行呢,这是我的小朋友――”
“概不外借。”
/
迟宁在北宁只待了七天,初六就坐飞机跟薄知聿回南汀,她来时行李如何走时便是如何,反倒是薄知聿大包小包的行李箱,相比起来,薄知聿才更像是那个离家远读的。
薄知聿:“你就这么走了,不去看看奶奶?”
“看过了。”
“什么时候。”薄知聿淡淡道,“平常也没联系。”
迟宁没说话,从手机翻出聊天页面。
奶奶祝她新年快乐,最新的一条是一路平安。
薄知聿问她那天的反应是怎么了。
“熬夜多了,反应迟钝,没反应过来。”迟宁关掉手机,笑,“大过年的,总不会不允许熬夜吧。”
一个话说得分不清真假。
一个也不知道信没信这话。
好在他们俩相处最舒服的状态就是,我不说你也别死缠烂打的问。
七中高三开学很早,年一过,陆陆续续参加完艺考的学生回校,一群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泡在书里,就连薄幸都知道书不离手。
迟宁不参加高考但也跟高考没什么区别,IOI(国际奥林匹克竞赛)国家选拔赛开始,全国竞赛精英内卷的汇聚地。
她本来没有想去的意思,但似乎也没有人在意她要不要去。
去参加选拔赛的前几日,七中校长单独对她进行表扬谈话,好几列的老师都笑颜以对,恨不得她立刻从这儿飞到北宁。
似乎只要她去,就没有她拿不到的奖项。
木沁也发出最后通牒:【IOI的比赛,我希望你是金牌。拿完这个金牌,MIT也开学了,从小这么优秀走到现在,别让妈妈失望。】
迟宁回:【知道了。】
二月份,国家队选拔赛成绩公布,迟宁在第二名,名单出炉,将代表国家队参加六月份在新加坡举行的IOI竞赛。
迟宁回到南汀收拾行李,有几天短暂的休息日,回校这天,她没跟任何人说这个消息。
七班在大课间,里面的同学一边做题一边闲聊。
“宁神怎么办?她这次就拿了个第二名啊。”
“她是不是上学期跟我们待久了水平下降了啊?她不应该就是随随便便甩第二名十几分的那种人吗?”
“这进入国家队都只拿了个第二,那今年IOI的竞赛,宁神是不是没希望拿奖了?”
在很多人眼里,天才一旦失误,他所获得的所有荣耀都只是虚妄。
所以没有人看见,她是整个南汀省唯一的国家队队员的人选;没有人能看见,她是所有国家队成员唯一一位跨学科双料国家队队员;没有人能看见,哪怕她什么都不拿,她依旧在创造七中甚至是南汀省竞赛史的巅峰。
因为她拿了一次第二。
有这些又如何呢?
从小便是如此。
迟宁对第一和第二向来没有什么边界感,她也不明白只不过是一次考试,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要没完没了的对着她逼逼叨叨。
迟宁心里冷淡得翻不出一丝波澜,面上却还是带着温软的笑意,她敲了敲门,“我回来啦。”
班上响起的掌声热烈,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围着她让她分享趣事。
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第二名的事情,就好像,第二是她渗入骨髓的伤疤。
其实那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荣耀。
迟宁从桌肚拿出需要的书,她看了眼身边空空荡荡的桌位。
“习佳奕呢?”
“不知道……你看到过她吗?”
“没有啊。”有人问了一大圈,“她月考好像又考砸了,被老师拉去谈话后好几天没来上学了。”
百天倒计时都快来了,不来上学像什么样。
迟宁备战选拔赛的时候手机全关机,她微信也没有开消息提醒,现在骤然点进去,爆炸式的信息蜂拥。
她越过所有信息,翻到习佳奕,一条很长的短信。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该给你写一封正式书信。】
【在认识你之前,我一直觉得可能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了,庸庸碌碌,平平淡淡,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被人发现。我们家家庭条件不好,单亲家庭长大,我爸爸总是会在我耳边念叨“我砸锅卖铁都要让你考个好大学”“我们全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能有个好成绩,爸爸死都甘愿了”。】
【昨天学校把月考成绩考试发给家长。我拿着打工的钱给爸爸买了条围巾,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好生气,新买的围巾被踩得都是灰。他问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问我这次班上排名多少,问我总分够不够七百。】
【我爸爸怒火攻心突发被送进ICU,医院那么多人都在看我,我站在急诊手术门口慌乱到不知所措。我明明……明明只是想让他高兴而已。】
【对不起,我好像不应该把这些消极情绪传播给你的。阿宁,谢谢,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生活在校园暴力的环境里,他们觉得我穷酸不入流,长得不好看,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我也没感受过多少被喜欢的情绪,直到遇见了你。】
【就写到这儿啦。美少女阿宁,希望你永远活在阳光下,享受爱与被爱。】
迟宁看完,从手指上蔓延出一股冷气流转到四肢百骸,冰冷得让她骨骼都在发颤。
“有没有人知道,习佳奕家里在哪儿?”
说出来,她声音都在发抖。
“习佳奕家里?好像只有阿幸知道,可他在家里上一对一提高班啊。”
“打电话给他,让他去找!快点!”
迟宁给习佳奕打电话,微信短信电话,铃声嘟一声,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她的心脏,紧紧捏着,她连呼吸都觉得疲惫。
可通通,没有人接。
迟宁手机电话响了。
薄幸:“阿宁?你怎么突然让我去找加一啊?”
迟宁脑袋似乎有一阵电流声滋啦作响,她走到教室外,选最没有人的地方,尽量让自己的精神状态保持正常。
“阿幸听我说,我们现在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打120急救到佳奕家里,如果等下是你先到她家,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要惊慌,不要尖叫,不要让任何学校,包括她邻居的人知道这件事,听明白没有!”
薄幸一头雾水:“我……什么,她到底怎么了?”
快到三月了,临近春,风仍是寒凉得让人手脚冰冷。
“习佳奕,她有抑郁症。”
/
二月六号,风和日丽,习佳奕于家中被救。
迟宁负担了所有的医药费,她只能想到找薄知聿帮忙,动用了关系,全程只有她跟薄幸两个人知道。
两人蜷缩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薄幸的衣服还沾着血,两人脸色苍白得像纸。
“你……”薄幸嗓子哑得可怕,他咳了声,“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在餐馆,还有她眼镜被你撞掉的那次。”迟宁淡淡道,“她手腕上有疤。”
安静。
他们俩安静到只剩下呼吸声。
迟宁开口:“不要让学校那边知道这件事,你的朋友一个都不能说,今天的事,我们俩只能烂在肚子里。”
这次,薄幸没再问为什么。
他只是忽然看迟宁,犹豫着,声音像苍老了几岁。
“阿宁,你――”
“我说的你记住就好。”迟宁说,“她不是我们,她没有第二次开启人生的机会。”
“……”
迟宁低着头,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手心到现在还是冰冷得在发虚汗。
“阿宁。”
男人精致的皮鞋停住在她面前,长腿落拓出一片颀长的影子。
迟宁慢半拍反应,薄知聿还穿着西装正装,一看便知是临时从哪个重要场合赶过来的。
他说:“护工找好了,学校那边不会有人知道,学习上和她父亲那边也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人处理,心理医生等她状态好点会约面诊。”
迟宁呆呆地仰头,看着他。
男人配合她的高度,半蹲着身,轻轻摸着她的发梢,声音温柔缱绻,一下一下地哄着。
“没事了,阿宁别怕。”
……
迟宁守着习佳奕到后半夜,她本身就是经历过选拔赛重压又长途回南汀的,一波一波的麻烦事榨干她所有的精力,亲眼确认习佳奕平安后,她便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睡着了。
薄知聿脱了外套该在她身上,动作放得很轻,小心翼翼的,就像在对着什么珍宝一般。
薄幸在病房里看到了,却什么都没说。
人大概都是在一瞬间成长的,没有那一天会比现在更让他明白,他没有迟宁那样的处变不惊,他更没有能像薄知聿那样为迟宁遮风挡雨的本领。
下午他们慌得六神无主,迟宁打电话给薄知聿的时候,她连话都说不清楚,几个字断断续续的。
任凭谁碰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害怕,寻问清楚前后原由,而薄幸只听到薄知聿跟迟宁说了一句话。
“阿宁乖,这些都交给哥哥来办。”
“……”
薄知聿能为她做到的,薄幸不行。
甚至可能,没有人会像薄知聿这样,无条件信任,无条件为她处理下所有麻烦事。
/
薄知聿把迟宁抱上车,关车门的动作很轻。
白涂站在车外面点烟,他烦躁地摸了把头发。
“你说着都是什么事儿,准备大半年的单子就差这么临门一脚,你刷一下就跑这儿来,咱不就大半年都在白干?”
薄知聿抬眼,“走远点抽,别熏到她。”
“……”
白涂真是忍无可忍,“你说上次也就算了,大年三十自己开车到北宁去找她过年,一整个春节没回来。今天我明明跟你说了,我能让人来处理,你非要亲自来这么一趟。”
“你说你不喜欢她,那这又是为什么?”白涂说,“薄知聿,你一遇到迟宁的事情,你他妈就变了个人!”
“……”
“行了,别在医院门口吵。”男人身上还有未散的消毒水味,衬衫扣到顶端,白衣黑裤看不到一丝皱褶。
白涂没好气:“你不是他心理医生吗,你给他看看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
柏云圣,薄知聿的心理医生。
柏云圣淡笑,他向往车里看,“里面就是那小姑娘?我挺好奇的,什么人能让三爷主动开口求人。”
还没靠近,薄知聿已然挡住他的视线,他散漫地弯了下唇角。
“离她远点。”
柏云圣很清楚,这是薄知聿最危险的攻击状态,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
从最开始的风平浪静,到现在的怒火将燃。
薄知聿所有的情绪,都在跟着迟宁走。
不是喜欢。
这是种比喜欢来得更浓烈的感情,像大火燎原、像望不到尽头的无边海域,迅猛而汹涌的,恨不得连自己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一旦开始,便再也找不到切断的源头。
可现在这份感情,好像已经写上名字了。
迟宁二字,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