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宁默默地盯着薄知聿看,男人的表情有些呆滞,像是没反映过来她说了些什么。
难道是她的话说的太直接了吗。
还是这位三爷,从未被人提醒过要交电费?
周围死一样的寂静,男人盯着她的目光灼灼,伴随着浓厚的玩味。
“只因为电费?”
迟宁点头。
不然还要因为什么,就这光线她要是在家刷题看书,迟早会变成瞎子,可不得换地方住吗。
他扬了扬下巴,“你不怕?”
“这个?”迟宁不以为意,“大半都是野媒,特点是喜欢抓着热点恶意炒作。我更相信这个——”
迟宁点了点墙壁上的照片,那条新闻的位置很不起眼。
【薄明强丨奸案尘埃落定收押入狱!多名涉案女性大胆发声,公开支持少年!】
“受过伤的女孩子会像刺猬,敏感又脆弱。她们愿意冒大不韪帮你,相信你也不是个坏人。”迟宁偏头看他,“谢谢你愿意为她们作证。”
不是个坏人。
谢谢你。
薄知聿嗓子溢出几许慵懒的笑声,眉眼似绽放的春。
是真笑得很荡漾。
他被戳着脊梁骨听过的废话以来,这小兔子说的话最新鲜。
薄知聿从最开始见到迟宁的时候就觉得,这只兔子的长相,是一眼就能让人跟着她心情好起来的模样。
他现在有了进一层的感受,不只是长相,看到她,真的能让他开心起来。
一只能让人心情很好的木偶兔子。
有趣。
迟宁听他笑得莫名其妙,仿佛自己下一秒也要变成那个躺在地上的人。
结果男人吊儿郎当笑了半天,也就懒洋洋地说,“电费啊,还挺贵的。”
迟宁不了解行情,但也不想占他便宜,“您说多少,我转。”
薄知聿含着笑,“不太清楚。”
“?”
不太清楚你怎么知道它贵的?
迟宁哑然,现在估计问他怎么办,他还会理所当然地回“你看着办。”
太离谱了。
她停顿三秒,想了个万全之策,“我等下问问薄幸电费多少,转给您吧。”
薄幸一家子住,这电费算法总没问题吧。
“等下?”薄知聿对视上她的眼睛,语气颇为可怜,“小朋友,哥哥很穷,暂时接受不起赊账呢。”
“……”
迟宁忍,“那您先把支付宝给我。”
“微信吧。”薄知聿点开手机页面,腔调慵懒,“支付宝赖账找不到人,哥哥多委屈。”
她难道是什么土匪吗!
转个电费怎么就找不到人了!
迟宁扬起完美微笑,迅速地加上这薄三爷的微信。好在这三爷后续没有继续为难她,只是把她送到房门口便分开了。
她房间还是这废墟工业风的装修,简约至极的灰黑系。
迟宁把灯、窗全都打开,还是觉得很闷、很沉,像进到一个新的四方密闭盒子。
薄幸把电费的金额发过来了,问她现在是否还完好无损。
薄幸知道问她是否安好,她的爸妈连个屁都不放。
迟宁把金额转给薄知聿,想了想,还是把她寄人篱下的要求发过去。
【不止是水电、房租什么我也能付,如果您有什么需求可以提。日常生活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不会给您添麻烦。关于您的私人空间,如非必要,我不会进去打扰。相对的,想请薄先生尊重我的私人空间。】
迟宁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没问题,点击发送。
他没回,她顺手看他的微信。
他的微信头像是片灰黑色的废墟地,ID很朴实无华,叫【你大爷】。
这三爷还真大爷。
迟宁点进他朋友圈,这大爷挺朋友圈达人的,刷下来一溜都是极限运动,发布时间大部分都是凌晨四五点。
她随手看了个视频,大概率是俱乐部一起出去玩儿别人拍的,没有脸,只有疯狂在山路上驰骋的超跑。
深夜的可见度低,鬼吼鬼叫的人声和超跑烈性的轰鸣混杂,镜头跟着惯性抖得歪七扭八,她看见屏幕一角,山路底下全是荒无人烟的树,深不见底。
这时速翻车掉下去就是车毁人亡。
前面是个拐弯,超跑的声浪愈加放肆。
他居然还在加速——
迟宁心跳一快。
轰的一声,红色的超跑以一种极端的姿势甩尾漂移出去,成功通过。
差几公分,他就能死路上了。
迟宁恐高,对这种东西本能的会手心发凉,手机震动了下。
【您的转账已退回】
【你大爷:缺什么就说。】
迟宁疑惑,这人怎么上一秒和下一秒完全不一样。
刚才不是还怕她赖账吗。
迟宁:【怎么不收?】
这回他发的是语音。
“啊。”男人含着浅浅的笑意,拖长的尾音缱绻,“因为哥哥只是想跟你说句话——”
他轻笑着,温柔的声音贴近她的耳畔:
“小朋友,晚安。”
/
薄幸一大早就蹲在薄知聿家门口等着了,常亮的手机屏幕上清晰地写着三个数字“110”。
他提心吊胆一晚上,然而迟宁昏昏欲睡,一句话都懒得说。
她就这毛病,没睡醒之前,一点反应都不给。
等到教室,迟宁才开始回神。
她上下学没有书包,因为高中的课程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她日常一个校服口袋就能解决东,从口袋里拿出药盒,一字排开放在桌面上,喝水吃药。
“卧槽?!”薄幸魔鬼怒吼,“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手脚都能用吗?心脏还跳吗?要不要打120?三哥是不是也虐待你了?!操!”
迟宁感觉她不是被薄知聿弄死的,是被薄幸吓死的。
“我很好。”她把药瓶推给他看,“维生素而已。”
“阿幸你小点声会死啊?”边上一位兄弟没好气道,“阿宁她体质不好,天天吃维生素,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薄幸拿起她的药盒:“这维生素有这么大一片儿的?”
迟宁拍开他的手,“你的作业也有这么一大片,补作业去。”
“……”
等迟宁挨个宠幸完这些药片,薄幸那头扎眼的红毛还在她的眼前晃荡着。
“你该不会真的就住在三哥家里了吧?”
“应该是吧。”
迟宁总感觉他说加微信,实际上是怕她从他家逃跑,倒也不是什么产生了浓厚的感情,更像是找到了符合心意的宠物。
也感谢薄知聿的新鲜劲作祟,她一时半会还能找到归宿。
边上的人也跟着凑过来,满眼好奇:“是薄知聿吗?哇,我第一次碰到敢跟大魔王接触的人。学神牛逼!快分享一下薄三爷是什么样的?”
迟宁拿出本高数在看,讷讷重复:“什么样的?”
脑海里自动会放出他为她开门的画面,在枯萎掉的爬山虎前。她坐在行李箱上,男人俯身握住她的手指,满是温柔地说:
“欢迎回家。”
迟宁很久没听到“回家”这样的字眼了,太久、太久了。
以至于她觉得——
“像个不太正常的好人。”迟宁说。
薄知聿的疯名远扬,妥妥地可止小孩夜啼。以她为圆心,大家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看她的眼神也像是个疯子。
“宁神大概率是读书读疯了,怎么这么会开玩笑了。”
“……”
迟宁无语地抬眸,薄幸身后站着个女生,厚重的眼镜遮住大半张脸,双手拽着书包袋子,怯生生的。
“那个,你能起来吗?这是我的座位。”
薄幸还在笑,完全没听见,女生大概是怕极了薄幸,没敢再把话重复一遍。
迟宁踹了踹薄幸,“别占着人家的位置,起来。”
“谁的位置啊?”薄幸说,“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薄幸这人动静大,惹得大家的目光的都往女孩儿那看,她的脸一下红得厉害,扯着书包带的手又用力了些。
迟宁用笔头点了两下桌面,“都别闹了,回座位,早读开始。”
她一直是七班的班长,权威性和年级主任并重,围绕着的众人作鸟兽散。
没人看着了,习佳奕重重呼出了口气,小声如蚊:“谢谢学神。”
“客气。”
姜伟今日又穿了件格子衫,带着保温杯站在讲台上,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得阿宁在啊,多美好、多认真、多安静的早读啊。我决定在这个美好的早读上通知个好消息,这周末——要请家长开你们高三的动员大会。”
也就是开家长会。
这消息一出,全班都被怨声载道统治着。
“吵吵吵,吵什么?!”姜伟提高音量,“高考就是你们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不止是你们,家长也得给我提起劲儿!每个人都一样,家长都要来!”
“……”
迟宁眉头皱得厉害,跟着姜伟一起走出教室,“老师,我——”
“阿宁,你的家长也得来。我知道你不用高考,但老师一直想跟你的家长好好谈谈。”姜伟语重心长,“让他们亲自来一趟,别打电话。”
迟宁还想说:“可是——”
“可是你的问题很严重,要是再这样老师就亲自联系他们了。时间差不多了,回去上课吧。”姜伟一点机会没留下。
“……”
迟宁垂着眸,浓重的烦躁感涌上心头。
薄幸的位置是典型的教室后排靠窗,伸出头,“咋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学神也有被叫家长的烦恼?”
迟宁在想这件事儿该怎么处理,姜伟打电话一般都是直达家长,还是双方都唠叨的模式。然后她的父母就会双方唠叨给她,增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有没有办法去哪儿找个代理家长?”
“这玩意儿能去哪儿找?姜哥肯定还会找你爸妈确认身份信息的。唯一能混过去的——”薄幸随口说,“总不能去找三哥吧?”
迟宁眯了眯眼。
“……?”薄幸看出她真有这个想法,睁大眼睛,“你疯了吧?三哥怎么可能来参加你的家长会?”
“不可能也得试试。”
薄知聿能有她爸妈啰嗦吗?
没有。
/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磨人。
迟宁压根想不到说服薄知聿去参加家长会的理由,好在她不需要按照学校的时间课程上课,旷了课就往他家跑。
走时间战也是个战法。
迟宁打开门,试探性地喊了声:“薄先生?”
原本空旷的大厅挤满人头,一屋子的烟酒味,正大肆的喝酒胡聊。她这一开口,视线全不转到她这儿来了。
“呦?这是哪儿来的漂亮姑娘?”
“这还穿校服呢,三爷什么时候藏了个初中生在家了?”
“靠,他又不当人了?!”
一群大老爷们仿佛看到外星生物似地打量着她。左边的房门微微松动。
男人还穿着睡衣,发梢凌乱地垂在眉眼处,眼皮耷拉着。
“吵什么?”
不得不说,街溜子头的作用在此刻凸显得淋漓尽致,几个字就让全场鸦雀无声。
薄知聿对视上她的视线,有些困。
“不上学?”
迟宁乖乖道:“提前回来了。”
他问:“吃饭没?”
迟宁一愣,“还没。”
“过去坐下。”
迟宁小声地哦了下。
白涂摸了把自己的寸头,调侃道:“这位就是迟宁吧,没看出来啊,你和三爷很熟啊。”
迟宁礼貌地笑,“还好,普通舍友。”
潜台词就是各过各的,客客气气,和平共处。
话音落下,迟宁莫名感觉薄知聿看她的眼神意味逐渐浓烈。男人盯了她几秒,而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别欺负小朋友,我去洗漱。”
本来氛围没那么尴尬的,这句话多多少少让这群大老爷们想得偏了点。
边上穿着花蝴蝶衬衫的男人问,“你要在三爷这住多久啊?”
不等迟宁开口说话,他恶劣笑了笑,“算了,你这小孩可决定不了,能在这儿住多久。”
迟宁知道这人看着的眼神多半没有善意,只是笑了笑,也没回。
白涂打量她两秒,有些好笑,“越看越像个初中生,完全看不出来胆子这么大。”
迟宁知道他在说薄知聿,回道:“你胆子也挺大的。”
白涂没懂,“嗯?”
迟宁眨巴着眼睛,“你们关系不是也挺好的吗,这么算应该你比我胆大。”
这位寸头大哥和薄知聿交谈时比其他人随意得多。
白涂怔了两秒,轻笑出声,“你这小朋友还挺好玩儿的啊。没错,我和他关系就是很好。”
迟宁弯着漂亮的眸子,软声问:“有这么好的话,那你了解他吗?”
小姑娘的眼神带着明晃晃的崇拜,男人可太喜欢这种眼神了。
“那当然了,”白涂瞬间膨胀,“你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他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特别讨厌的吗?”迟宁补充,“最好详细一点,各种方面都要。”
白涂相当自信:“这个啊,你可就问对人了,我跟你说我——”
这个“我跟你说”说了半天都没说出来,迟宁莫名感觉后背一阵凉意,她僵硬地跟着白涂的视线往后看。
男人散漫地站在她身旁,那双妖孽的桃花眸略带笑意,慢悠悠地对上她的视线,
“详细一点儿?”
迟宁思绪顿时空白。
完!蛋!新的一天新的尴尬。
直接被现场抓包!她的地洞呢!
啊啊啊她要怎么解释她这两面三刀,背后莫名其妙打探他的消息的操作!!!
薄知聿弯下腰,和她的视线平齐。他唇角微勾,略带玩味地说:“小朋友,怎么说着普通舍友,还偷偷打探哥哥的情报呢?”
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