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宁长相就是乖纯的那类,杏眼天生会带着层无辜感,眼尾含着笑,望着你的时候总觉得像是软萌软萌的小动物。
可现在,她在用遐想无限的眼神看着他。
是什么意思。
他们心里都清楚。
暧昧在空气里顽劣撕扯,游荡在灯光下的粉尘都似有意无意的勾引。
迟宁迎上他的眼神,心跳在耳边鼓动如雷。
她还挺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去观察薄知聿的微表情。
男人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圈,眼底渐渐被黯色覆盖,他似乎才是真正被暧昧拉扯进风暴眼的人。
“叮叮叮――”尖锐不断的闹铃划破平静。
薄知聿垂下眼,回神:“我手机。”
迟宁哦了声,有点儿生闷气,她好不容易把氛围拉到这儿了。
该死的手机。
“谁的电话。”
“闹钟。”
迟宁问:“你有事?”
薄知聿笑了声,没回答。他走到旁边去给她倒热水,从口袋里拿出她的药盒。
他没再把她的维生素罐拿出来再装进去,明明白白地把她每次要吃的量分装放好,随身带身上,其他的药放在哪儿,迟宁不知道。
迟宁会意,更沮丧了:“你定的我吃药的闹钟啊。”
抑郁症的药物基本都会出现戒断反应,擅自停药会导致更高的复发率,迟宁之前为了能正常精力去参加IOI(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自己停药过。
现在最起码还需要再吃两到三年。
她永远在为了别人的期望,不断地内耗。
想要为了奶奶尽力去讨好木沁,她不会犯错,就是阳光、完美、积极向上的好孩子,演出完美好学生,去满足所有人对她的幻想。
在早几年,迟宁还有严重的幻觉,她总以为她的奶奶还活着,就在她身边,所有人都被吓得毛骨悚然的。
这些年,她的世界人满为患、熙熙攘攘,唯独她一人跻身于无边炼狱。
柏云圣说,迟宁用药的习惯很不好,要嘛擅自停药,要嘛故意多吃,过量的安眠药直接导致中枢神经系统损害。
她不是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薄知聿应了声:“能记得,但怕偶尔错过时间。”
迟宁问:“每次吃药的点都有闹钟?”
“嗯。”
“可早上吃药的点,你不就被吵醒了吗?”
“没关系。”
迟宁又问:“那万一你在开会,这个闹钟也响该怎么办?“
薄知聿垂眸开药盒,淡淡道:“他们没你重要。”
“……”
“阿宁,没有人比你重要。”
迟宁笑了声,今天莫名的开心,她话多起来,拿着手里面的小药盒跟薄知聿介绍。
“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上面每个都没有贴标签,但迟宁看形状都能知道是什么,薄知聿给她装的药,自然也知道。
但他就是会去配合她的举动。
“是什么?”
“舍曲林,我吃了之后会很平静,但也没办法感受到任何情绪,像个木头人。这个你知道吗?”
“嗯?”
“帕罗西汀,这个吃完也挺难受的,我会一直睡觉,像睡美人的故事。这个停药之后最难受,我可以睁着眼睛到天亮,脑海里有一千个人在里面高歌蹦迪,翻天地覆的。”
“……”
“这个我感觉你应该知道,这个是米氮平,跟安定效果差不多,每次吃完我就能睡得不省人事。但这里面的药,副作用都很大,记忆力衰退、发胖、头晕呕吐,而他们副作用来比治疗效果还快。”
“可我们不得不吃。”迟宁边吃药,边笑,声音很乖,“因为发作,比所有的副作用都来得疼痛难捱。”
“……”
“哥哥,你说我是不是也挺厉害的。”迟宁说,“我可是停药考的IOI的比赛,当时,我好像全身都是被关在厚重的钟里。外面的人稍微大声说一句话,我在里面就要聋掉了。”
她每说一个字,薄知聿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划开他心脏最脆弱的地方。
他想,他现在才是要疯了。
迟宁盯着他看,她不是在告诉他她在遭受怎么样的折磨。
她每一个字都在说,我求你跟我分手吧。
别管我了。
求你。
大概疯子的思维永远跟正常人不一样,下一秒,他已经用强势得不得了的姿态吻住她的唇。
没给她半点后退的空间和接吻预警。
凶狠地掠夺着她的氧气,唇舌间还未褪去的药物味道,全都是苦的。
她拍着他的肩膀挣扎,动作完全被无视,紧接着她咬破他的下唇,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弥散在这个并不温柔的吻里。
好苦。
真的好苦。
认识这么久,他已很久没有对她表现出这么暴戾的模样。
男人桃花眼渡着触不可及的冰凉,他在看股掌间势在必得的猎物,是非要让两个人纠缠到死都不肯放手的偏执。
“阿宁。”
“我只要你。”
再难熬、再苦都没关系。
我只要你。
/
迟宁吃了药就睡,她没有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包括她那些没说出口他却全部听懂了的话。
她很平静。
可就是她平静,才最让人害怕。
薄知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迟宁,她好像《人间失格》里的太宰治,能当个活力四射的正常人,但每天都在研究怎么去死。
迟宁今天在学校就只有一节课,她重新打扮上漂亮的裙子,难得化全妆、用卷发棒把长发烫成大波浪,可以算得上是焕然一新。
这样看起来就不像生病的人了。
也不会吓到别人。
到达校门口的时候,薄知聿说:“我陪你进去。”
迟宁:“我去上课的。”
“我也是。”
“……”
他是怎么这么理所当然的。
迟宁说:“不用这么紧张吧,哥哥。你提前一个礼拜拿到我的课表,晚上还给辅导员打电话,内容虽然没听清,但我又不是猜不到。”
薄知聿也没否认:“这不妨碍我陪你上课。”
“情侣老待在一起是很容易腻的。”迟宁笑着说。
“?”
薄知聿偏头,正打算跟她好好理论一番,仅只是一瞬间,脸颊上落着温热。
少女靠过来,轻吻着他。
他对上她的视线,迟宁笑得很甜。
“贿赂你。”
静了几秒,薄知聿慢条斯理地说:“贿赂的条件低了点儿。”
迟宁耳朵都是红的,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倾身过去吻他,她本来想亲的也就只有脸颊,但过去的时候角度已然变化。
薄知聿往她的方向侧了些。
迟宁丝毫没反应过来,正好吻到他唇边的位置。
她往后退开,整个人僵硬了半秒。
薄知聿揉了着她的头发,微扬的语调能听得出他现在的心情很好,懒洋洋地笑着:
“贿赂就贿赂――”
“别老想着占哥哥便宜啊。”
“……”
老狐狸。
迟宁在车上跟他鬼扯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得出薄知聿送她进教室,他不进去,但她还是得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也就是说,他就是打算跟着她。
迟宁感觉这学上的,她还整出自带保镖的感觉。
但出乎意料的事情永远在下一秒,她还没到教室,就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系主任和一众校领导蜂拥而来。
用雄赳赳气昂昂也不为过。
这瞬间,迟宁忘了自己在哪儿,她只能听见那群人对她咄咄逼人,仿佛在审判死刑囚犯的语气。
“迟宁同学,你是不是有严重的抑郁症病历?”
“学校希望你把这份表格填完,或者去南汀第一医院调出你自己的病历证明,证明你没有抑郁症。”
“根据匿名举报信的内容来看,如果你有的话,为了你和同学们的身心健康不受影响,学校建议你暂时办理休学手续。”
“具体的复学时间可以根据你的情况另行安排,到时候不会花费太大精力,只需要你带着你的痊愈病理报告就可以。”
信息量好大,如海啸排山倒海地朝她袭来,一个巨浪便把她伪装出来的完美打得溃不成军。
你说这世上的人多奇怪。
南大当初三令五申,甚至是用求着的语气让她来贵校就读,现在用温柔刀的策略,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她的伤疤,劝她回家读书。
哦。
不是劝,准确一点,叫做劝退。
迟宁你都混到要被学校劝退啦?
迟宁突然觉得好好笑,她忍着表情,不让自己笑出声。可这样的神情太扭曲了,在她的脸上只会让人觉得渗人。
他们刚才说的什么?
去证明你自己没病,不然就休学,直到有痊愈证明才能继续就读。
她拼了命地往最光明的地方攀爬,狼狈得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整肉,只是想能努力地站在这个世界面前。
可再怎么努力,他们之间总有一道望不到底的深沟,那里黢黑得妖魔横行,随时随地都能让她摔得粉身碎骨。
她竭力、小心翼翼地够到边缘,他们在后面推了她一把。
让她摔下去了。
她现在的情绪不是悲伤或者愤怒,她根本就不会这两样技能。
她无时无刻都沉陷入沼泽里,阴暗的泥泞之下有人在死命地拖拽着她的肢体,她完完全全被泥塑裹挟着。
她已入土。
迟宁平静地抬眼,说:“是我吗?是因为你们怕出现第二个习佳奕,让南大的名誉受损。”
这句显然是戳到他们的痛点上。
校领导立刻道:“迟宁同学,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只是为了同学们和你的安全着想,只是在维护其他同学的安全学习的公平。”
安全?
公平?
迟宁笑了:“你们当初让我带ICPC的竞赛的时候,让我站在南大做大一新生代表的时候,让我去给你们拍宣传片的时候,怎么没有人说我危害了其他学生的安全和公平?”
场面上哑口无言。
迟宁并不意外。
你看,一损害到自身利益。
过往皆是云烟。
她又被别人抛弃了。
现在就在大庭广众的场合,好多双好奇、探寻、看热闹的目光蜂拥而来,迟宁在想,这里面是不是就有杀死习佳奕的凶手呢。
好累。
她每一个神经都是疲软的。
迟宁轻轻扯着薄知聿的衣角,敛着眼眸:“我想回去了。”
“回去?”薄知聿冷哼了声,眉眼微眯,“暂时回不去。”
男人在南汀的传闻如雷贯耳,更何况前不久,还有他拿刀威胁人的实例。
哪怕他只是抬抬手,都能吓得这群人连连后退。
薄知聿弯着眼,虽是笑着的,但鸡皮疙瘩却没完没了地涌上肌肤,看得人惊恐连连。
“三……三爷……我们这也是按规定办事,是……为了公平……”
“公平?”
少女被他以强烈的占有姿态护在身后,男人狭长的眼尾挑起,眼底的戾气逼人,他另一只手掌,搭在刚刚说话的人身上。
他表面云淡风轻,被碰着的人却是膝盖一软,险些整个人要跪在地上。
薄知聿看见了,无动于衷,他偏要以全然高高在上的模样俯视着这群人。
后退,冷汗,不间断地颤栗。
他最享受别人的恐慌。
男人唇角的笑意温和,语气慢悠悠地在空气中打着转。
“我偏要这公平,围着她走。”
“――行吗?”
/
薄知聿后面做了什么,迟宁其实都没感受到,她僵硬地一动不动,像自闭症患者,整日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她的世界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
迟宁不去好奇,到底是谁写的举报信。在薄知聿的温柔提问下,校方交代得一清二楚。
是她哪次去医院的时候,被拍到了,再具体的是谁他们也不知道。
她又回到撞墙前的状态,会有很长时间的僵硬,不吃不喝,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柏云圣说这叫做木僵,是重度抑郁才会出现的情况。
她的药量加大。
也能说是回光返照的时间加强了。
托薄知聿的关系,迟宁没被学校强制性退学,但她现在对去学校读书也提不起兴趣,大多时候都是在家里抱着一本书自学。
更多的,是在发呆。
她晚上总是失眠,怕她睡不着,薄知聿会变着法的给她讲故事,风格不定,从童话故事过渡到恐怖惊悚的真实案件。
迟宁更喜欢后者。
因为里面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死法。
今天也是。
薄知聿会等到迟宁睡着以后在离开。
一篇故事说完,迟宁闭上眼,手还在扯着他,“你又要睡在门口?”
他怕她走。
迟宁好几次半夜惊醒推门出去,他根本没走,接近一米九的人,在南汀都被传得妖魔化的疯子,就安安静静得靠在她房门边睡觉。
十月了。
南汀白天是太阳,晚上是秋天,很闷热。
他也没有半点的嫌弃,忍着腰酸背痛和身体上磕碰到的乌青,一晚上就这么守着她,整双眼睛下面都是黑眼圈。
迟宁看见了。
她很想哭。
可她什么都哭不出来。
真的……她不值得……
但薄知聿也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
他想的是阿宁还小,他们住在一个房间里会对她不好。
迟宁睁开眼,她看他:“陪我睡吧。”
又来了。
是上次那种“伺候”的眼神。
薄知聿没动。
他就靠在她床边的方向,迟宁从被窝里起来,随手扒拉着他的衣服,她自己也是衣衫不整的,宽大的睡裙滑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
迟宁是真学会怎么勾他了。
她圈住他的脖颈,唇一点点地触碰着他的,任凭热烈的气息在彼此间传递,探到他的领地里,用小女生的伎俩柔情推拉着。
她是故意的。
手从他衣摆的地方往里碰,在紧实分明的肌理间。
迟宁听见一声很磁性、很低沉的闷哼,她对上他那双沉暗黢黑的眼瞳,故意靠近他的耳边,。
“――和我睡,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