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县出名的大善人冯老爷有个绰号,叫作冯大方。
他今日借出自家的宅第,供一位密友宴请宾客。这在小小的梓县已经能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
被邀请的客人在当地或多或少有些声望。他们纷纷应邀,这又让人惊奇。
冯大方那位未曾公开露面的密友到底是什么来头?
有好事之人将线索指向安贫舍的佟舍长。
佟舍长本来就与冯大方有旧,由他引荐的客人自然会得到冯大方的礼遇。
宴席还没开始,议论的声音已经在梓县沸腾起来了。
此时的蒲冰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为这座小城的焦点。
她正在易容。
小丫环银灵一边帮蒲冰递妆粉,一边恳求蒲冰允许她随同前去冯宅。她不想错过今日这一场热闹。
蒲冰却一口咬定,不许银灵去添乱。
银灵稚气跳脱,且一直以真实容貌示人,而今日冯宅人多眼杂,小丫环若是被有心人认出来,只会连累她泄露身份。
她已开始考虑将银灵藏起来,再添几个得力的仆从。
银灵还在啰嗦,最后被蒲冰斥骂一顿,哭着跑开了。
蒲冰没有心情理会她。
整装完毕,卜神医踏出了家门。
冯大方为她准备了马车,这一点让她很满意。
路上她还在想,林启是否会前来。
冯宅之中,焦急等候神医临门的冯大方同样也有烦心事。
“不是说好了吗?就让那位卜神医看一眼你的腿。她是佟舍长认定的妙手,你不相信她,也该相信佟舍长。”
能让冯大方左右为难、无计可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母亲。
冯母患有腿疾,十余年无法独力行走,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冯大方感激母亲的抚育之恩,对母亲十分敬爱。
冯母笃信鲎蝎部的巫圣神力能够治病消灾,冯大方便将全家从棘州城迁到容州梓县来。
他大半辈子行善积德,只为了母亲百年无病无灾。可惜,他在梓县悉心经营十多年,甚至送自己的儿子与鲎蝎部九姓之一的厉氏的女儿结亲,却还是入不了容氏的眼。
为此,他心中常常怀有愧疚。
幸运的是,安贫舍的佟舍长知道他的苦处,特地为他排忧。
“我不想见,”冯母对待腿疾的态度尤其固执,“我不想见什么神医、鬼医,我只想见巫圣。只有见了巫圣,我这腿才能好。”
“这世上……唉,容氏圣女平时不见人。每年年初的巫圣祭礼,我都带你去看,可你的腿也没有不药而愈呀。”
冯母听儿子这么说,忽然伤心起来。
冯大方连忙住口。
他已经没有时间慢慢说服母亲,只得答应母亲的要求后狼狈逃开。
客人已陆续到来,碧螺也在其中。
碧螺得到莫行川的支持,便放心前来赴宴。要是林启在场,她也许会询问对方几个关于卜神医医术的问题。可惜她并未见到林启。
蒲冰抵达冯宅后,一下马车就被候在门外的仆从直接领到偏厅。
冯大方不得不在开席之前向她说明冯母反悔求医治病的事。
“卜神医,真是对不住。我母亲心情忧郁,实在不愿意见人。得罪之处,还请卜神医多多包涵。”
蒲冰顿时面色不豫。只因为有面罩遮挡,旁人却看不出来。
“冯老夫人是讳疾忌医,你一味顺从她,反而是在害她。”
冯大方叹了口气。这个道理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将冯母反悔的原因详细说出。
“谁能否认巫圣神力的存在呢?我们一家人正是因为相信容氏圣女的力量,才会留在梓县。毕竟,这里是巫圣之力发源的地方。”
蒲冰松了一口气。
她不在乎冯大方母子是否相信巫圣神力,她只在乎这二人是否质疑她的身份和医术。
“你现在便去见冯老夫人,问她是不是曾经得到过巫圣的指点。她若是承认了,你便对她说,我是受到巫圣冥冥之中的指引而来,请她不要再拒绝见我。”
冯大方经她这一点拨,恍然大悟。
在见识到神医的金针妙术之前,他心中已经折服。
佟舍长果然没有看错人。
经历了一点波折,蒲冰总算见到了她的病人。
冯母中等身形,双颊饱满,耳聪目明。即使行动不便,她也得到了很好的照料。
她躺在一张矮榻上,对蒲冰说:“只有日夜虔心祝祷的人,才梦见巫圣显灵。神医,你这一身医术,也是巫圣传授的吗?”
若不是知道冯母神智清楚,蒲冰几乎以为自己是来治冯母的疯病、而不是腿疾的。
“这话我可不敢说。”蒲冰应付了一句。
冯母忙捂住自己的嘴,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把神医的话理解成某种不可外传的秘密。
一旁的冯大方也面露诧异。
蒲冰没有打算向二人解释。她专心查看冯母双腿,而后发现了一些异样。
不,不是异样。
冯母双腿除了有些疲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双腿。
何来腿疾?
蒲冰一念之间想到,是冯大方在试探她。
可是,冯大方对他母亲的安康看得十分重要,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近似诅咒的举动?
方才冯大方还想着取消这一次诊治,若不是她自己坚持来见冯母,冯大方不就失算了吗?
况且,冯母的腿疾是梓县诸人有目共睹的。冯大方犯得着拿自己的名望去冒险吗?
蒲冰在心里得出了否定的结论。
“家中曾请过其他大夫来给老夫人看病吗?”
“自我母亲确诊患上腿疾,我请过许多大夫来看过,都说我母亲双腿会渐渐麻木无力,无药可医。我们听说容州鲎蝎部有巫圣神力能去病消灾,便搬来梓县定居。只可惜……”
冯大方没说完的话意味着什么,蒲冰已经明了。
事到如今,她决定照常施针。
“卜神医,我母亲的腿疾,能治吗?”
蒲冰点点头,回答道:“能治。”
冯大方脸上显出激动的神色,只是当着神医的面,他不能忘形失礼。
他忍着大声喊叫的冲动,看着神医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牛皮小包。
小包中粗细不一的十枚金针微光闪动,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
“我要开始施针了,请——”
蒲冰一边从牛皮小包中挑出一枚细针,一边用另一只手示意冯大方回避。
冯大方稍有犹豫。
卜神医除了在安贫舍当众施展过一次金针秘术,其余时候,她都只在病人面前出手施针。
神医的规矩,他早有耳闻。但他对卜神医的金针秘术实在好奇。
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背过身去,悬心吊胆,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