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骂人。

　　 一个做土方生意的混混流氓嘴巴里是干净不了的。

　　 可他骂女人的时候从不骂逼。

　　 谁都是妈生妈养的，陈三骂不出这么脏的字。

　　 刘心宝自己也是女人，她怎么骂出这样的字来！

　　 陈三怒火中烧，他这个人最是睚眦必报，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骂了回去：

　　 “你骂谁小逼？刘心宝你当着我的面骂谁！”

　　 陈三凶神恶煞，一双眼睛里还残留着刚才暴打暴发户留下来的杀意。

　　 刘心宝本来气势汹汹的，被他这么一看，只觉脊背一阵阵的发凉，到了嘴巴的，更多的骂人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刘心宝我警告你，再被我听到你骂我除夕……”陈三冷笑，整个人看上去又冷，又阴森，仿佛是什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疯狗。

　　 刘心宝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腊月里本来就冷。

　　 陈三的话，让她冷上加冷。

　　 一时间，她竟然语塞了起来。

　　 两秒之后，刘心宝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往周围看了好几眼，确定不少人都在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她直接就往地上一坐，嚎哭了起来：

　　 “我的命好苦啊！年纪轻轻的时候死了男人，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双胞胎儿子女儿拉扯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啊！”

　　 “哎呀，我的命好苦啊！儿子读高三，被个狐狸精迷住了，天天不认真学习，只知道围着狐狸精转啊！”

　　 “哎呀，来人啊！听听我的话啊！我的命好苦啊！女儿高中毕业上班了，本来好好的，结果认识了个王八蛋男人就辞职了啊！铁饭碗说不要就不要了啊！”

　　 “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体谅我这个当妈的啊！我一把年纪了，退休了还在扒分啊（干活，以前干活算工分，后来当地方言里就留下了这个词）！小细娘家（小姑娘）不听话！那可是我死去男人留下来的铁饭碗啊！”

　　 “我真是命苦啊！我死了都没脸去见我男人啊！”

　　 刘心宝唱念做打的哭了起来。

　　 她的这种哭法是当地哭丧时才会用的特有哭法，简单点说就是用带着哭腔的调子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

　　 音调高是自然的。

　　 吸引人也是必然的。

　　 公交车站里本来就全是人，她一哭，立刻吸引了一大堆看热闹的。

　　 然后，有人开始朝陈三和他背上的除夕指指点点了起来。

　　 “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大人（方言，父母的意思）的辛苦啊。”

　　 “铁饭碗说辞职就辞职，她脑子坏掉了吧！那是她爸爸留下来的岗位！她就算不想干了，就不能等到明年走？她妈不是说她有个弟弟高三么？她弟弟要是考不上学校，正好去厂里替她的岗位！”

　　 “一点点良心都没有的小娘家！（小姑娘）”

　　 “她妈妈倒霉的哦。退休了还要扒分，家里条件肯定不好。作孽哦！”

　　 所有人都在指责。

　　 陈三嘴角的笑意越发的冷。

　　 又是这一套。

　　 上辈子，刘心宝就这样哭着逼除夕辞职留在家里生孩子。

　　 只要除夕一不如她的意，她就开始哭死去的男人，哭她的不容易，哭除夕不懂事，哭自己退休了还要干活。

　　 用他公司大学生秘书的话说，他这个丈母娘是道德绑架的高手！

　　 他还说，这样的道德绑架对女孩子是最有用的，因为她们往往心软，会体谅父母的不容易；对男孩子嘛，效果也会有，但效果有限，因为过分的抱怨只会把男孩子越推越远，他们的生理构造决定了他们在遇到抱怨的时候，第一选择是远离。

　　 陈三当时听完之后就给他加了一千块的工资！

　　 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就是了！

　　 从结婚开始，到除夕难产走了，那么多年里，陈三一直都不明白，除夕为什么每次都能被刘心宝拿捏，明明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明明刘心宝没什么能威胁到她的，她为什么每次都要妥协。

　　 最开始刘心宝拿捏除夕的时候，陈三是看不起她的。

　　 他觉得，除夕都嫁给他了，又不靠刘心宝吃饭过活，听她的做违心的决定简直就是有病。

　　 后来，他赚了很多钱，就动起了歪脑筋，利用刘心宝，逼除夕留在家里，给他生孩子。

　　 再后来，他和除夕闹离婚，刘心宝要求除夕狠狠咬他一块肉，除夕却什么都没要的时候，他非常的吃惊。

　　 那会儿，他以为除夕拜托了刘心宝。

　　 但没有。

　　 他失败之后，除夕卖掉了房子支持他，刘心宝又跑来闹，他当时就躲在出租屋的卧室里，听刘心宝唱念做打的哭，听除夕保证会把工资的一半转交给她保管，却没有勇气跑出去和刘心宝对质。

　　 刘心宝走了，除夕每个月都给她一半工资。

　　 再后来，除夕辞了工作和他一起再次创业。

　　 刘心宝又来闹。

　　 他帮除夕出了那份钱，刘心宝才罢休。

　　 后来，除夕难产死了。

　　 他歇斯底里，他崩溃，他大闹，他跑去问刘心宝要她给除夕攒的那一半工资，刘心宝却说早就拿去给顾初一换房子了，还说除夕也知道，也同意了。

　　 陈三大闹了一回后，回去就喝的酩酊大醉。

　　 他想不通。

　　 直到他后来的大学生秘书说了那番话。

　　 他才明白。

　　 他问他正在看的心理医生，为什么道德绑架那么有用。

　　 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陈三不记得。

　　 他只记得一句，那就是缺爱的人，特别容易被道德绑架。因为她想在我们这个道德社会得到承认。

　　 顾除夕缺爱。

　　 因为没人爱她。

　　 陈三懒得看刘心宝做戏，他也不想除夕再被她道德绑架，所以刘心宝一坐下，陈三就准备背着除夕走。

　　 但除夕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三，我们跑吧？”

　　 除夕早就被吵醒了。

　　 她本来就只是有些睡眼惺忪，想要撒撒娇赖在陈三的背上而已。

　　 她妈一冲过来，一骂出口，她就彻底清醒了。

　　 她都来不及难过，陈三就为她冲锋陷阵了。

　　 除夕突然就不觉得难过了。

　　 没关系。

　　 她早就找她妈会爆发，会责怪她，再说辞职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结果了。

　　 “陈三，带我去上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