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去病脱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罗大胆认出是他,脸上表情当真比见到亲爹还要亲切,想要说话,嘴里塞着东西,只是呜呜地哀鸣。孟去病这才醒悟过来,替他将塞在嘴里的布团取出。罗大胆惊魂甫定,说道:“游龙帮并入了光明教,我等自然要听光明教的差遣,所以我才跟着光明教的几位长老前来办事。”说到这里,他偷偷瞥了仇无涯一眼,孟去病顿时明白,所谓办事云云,必是光明教的几个长老心心念念依旧想抢夺北冥神功的秘笈。罗大胆接着说道:“前天晚上我就是出门解个手,突然人事不知,等我醒来,就发现到了这里。”
孟去病又问道:“刑小天呢?”罗大胆摇头说道:“那天他被人打落水里,我师兄跟着跳下船去,想要救他,就再没看到他们两人。”这些天来,孟去病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刑小天,闻听此言,心绪稍定。说起来,在孟去病心里始终觉得,以刑小天那般的机敏过人,加上对小青的一往情深,无论如何不肯相信他会轻易在蔡河丧命,如今听到说有郝老六前去施救,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想:郝老六贪图宝藏,也少不得会竭力救他。
罗大胆见他手持匕首,沉吟不语,只当他是要动手,苦苦哀求道:“孟公子,求求饶过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胆子这般小,哪里敢和人动手?我和你爹的死可没有一点干系,这都不关我的事啊。我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等着我回去照料,求你绕过我一条狗命吧,我可不想死。”他说到后面,情不自禁跪了下去,眼泪鼻涕一起流将出来,有如滂沱大雨,连绵不绝,又如江水滔滔,汪洋恣肆,偏就是手犹自被缚着,无法擦拭,一体摊在了脸上,平添几分滑稽。
仇无涯见了一乐,笑道:“原来你两个倒是相熟的。孟去病,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他是光明教的人,你快点动手,把他杀了,我就将北冥神功教给你。老子虽然说过只教一个人,可没说过秘笈只能给一个人看。”他想到得意处,哈哈大笑。
孟去病摇了摇头,断然说道:“我不会杀他的,你放了他吧。”罗大胆听了心头一喜,正想出言道谢,却见到仇无涯脸色一变,朝孟去病侧目而视,神情间大是不悦,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和这个人一般的胆小如鼠,连个人都不敢杀?若真是如此,我看你也不用学什么武功、报什么杀父之仇了,安安分分去做个庄户人家吧。”孟去病听他出言讥讽,热血涌上,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杀父之仇我一定会报,可我也绝不会像你这样,借着报仇的名头,滥开杀戒,滥杀无辜。”
仇无涯脸色越发阴沉,连道几个好字,一把将罗大胆从地上提起,伸手切断了他身上的绳索,喝道:“他不杀你,你便杀他。今日你们两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间柴房。”听了这话,孟去病脸色大变,罗大胆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再看到死在地上的同伴,腰弯曲下去,有如虾米,浑身哆嗦,好似筛糠一般。仇无涯喝道:“你还不动手?”旋即想到一事,说道:“你是不是没有兵刃?”他五指如钩,虚空一抓,原本被他随手丢在角落里的一对判官笔嗖的一声从地上弹起,跃入他的手中。
他将判官笔往罗大胆的手里一塞,喝道:“兵刃给你了,快快动手!”罗大胆见他随手展露出惊人的武功,料知想要逃走,那是万难,再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当真不知该如何讨饶,才能打动他分毫,那一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走投无路,绝望之极。只见他眼睛蹬着老大,呆如木鸡,口里只是不停地说着,“这个,这个……。”全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滴下来。这个时候,就是想要让他挪动一根手指,怕也是不能。
仇无涯见他还在犹豫,变得勃然大怒,扬声大吼道:“你还不动手,拖拖拉拉到底在等什么!”罗大胆仿佛被人从梦中惊醒,突然大叫一声,身子直直地跃起,其状甚是怪异,倒把仇无涯也是吓了一跳,正要喝骂,就见罗大胆又是笔直地掉落下来,一头栽倒了地上,全身僵硬,两只眼睛犹自睁得老大。仇无涯情知有异,伏下身去,伸手在其鼻下一探鼻息,这才发现,罗大胆竟是被生生地吓死。
仇无涯行走江湖多年,要说见过怕死之人自是不少,可要是说见过比罗大胆还要更加怕死的,那是一个都没有,心念及此,觉得有些想笑,对孟去病说道:“这位仁兄倒是不劳你动手,自行了结了。”他回过头去,却是看到孟去病怒气冲冲,拔腿跑出了柴房。
仇无涯赶忙快步跟了出去,以他的轻功,要追上孟去病自是不在话下,转眼到了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随着,问道:“你要去哪里?”孟去病并不理他,自顾自脚下疾走,气脉贯通,走得竟比常人要快出许多。转眼走出一段路,离得柴房远了,仇无涯见他只是不吭声,心头火起,脚下一绊,将孟去病绊倒在地,喝道:“老子问你话,你要去哪里?”
孟去病怒道:“我去哪里与你何关,要你来问?”仇无涯深吸一口气,强自抑制心头怒火,冷冷地说道:“你当是我要问吗?嗯,不妨和你实说,我最厌恶的就是像你这样装腔作势、婆婆妈妈之人。若不是答应了忠伯要教你武功,你的死活与我何干?你乖乖地去柴房等着,老子再去抓一个人来,你把他杀了,老子就教你武功。”他说着话,提起孟去病就要折回柴房。孟去病大喊道:“忠伯若是在世,绝不会想看到我为了学武,变成和你一样人!”
听到这话,仇无涯再难抑制,将他掷在地上,怒喝道:“小畜生,你找死!”凝气于掌,恨不能一掌将孟去病毙于掌下。就在这个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实是大出这两个人意料之外,只见从柴房当中猛地奔出一个人,远远地看到仇无涯,惊呼一声,一纵老高,空中一转,疾奔而去,身法之美,怕是嫦娥奔月不及其妙,奔跑之疾,怕是白马过隙不如其捷,看得仇无涯也是不禁一呆,凝神观看,这才认出,原来这人正是罗大胆。
仇无涯有所不知的是,疗伤、轻功与装死乃是罗大胆行走江湖的三大法宝,其中又以装死最为了得,轻易不会使出,方才情急之下,迫不得已施展出来,饶是仇无涯行走江湖阅人无数,竟也是阴沟里翻船,着了他的道。说起来罗大胆原本打算等仇无涯离得远去,再偷偷溜走,既是见他提着孟去病打算折返,无奈之下,这才冒险一试,实已是大大有违装死这一法门的要诀。
仇无涯又觉好气,又觉好笑,曲指一抓,一枚石子跃入掌中,正要弹出,孟去病见势不妙,抱着他的腿用力推搡,喊道:“不要杀他!”仇无涯被搅得心神一乱,石子弹出,准头稍偏,从罗大胆的衣袖处穿过,把他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当中,自己的左脚踏中右脚,摔跌在地,复又一跳而起,跑得飞快。
仇无涯一击不中,自是不能再击,见他跑得狼狈,嘿嘿一笑,回头再看,看到孟去病已经起身离去,方才摔倒甚重,走得有些一瘸一拐,却是尽力疾行,显见得想要离开仇无涯越远越好。仇无涯心中恼怒,突然长声大吼,声音传得老远,传到孟去病的耳中嗡嗡作响。孟去病不由得扭回头来,看到仇无涯负手而立,目光直视着自己,喝道:“你等着瞧,终有一天你会回到这里,求我教你武功。”
孟去病倒是庆幸他没有追上前来,自顾自扬长而去。他不辨地形,一心只想着离开,便认准一个方向径直走下去,走到南北相通的官道之上,沿途所见城中疾疫大为缓解,暴尸街头的死者已被收殓,路上也略略见到有行人。他问明了出城的方向,朝南出了渑池县城,一口气走出十几里路,才驻足歇息。
孟去病心里想着,刑小天若是脱险势必要去洛阳,自己索性去那里与他相会。他打定了主意,便一路朝洛阳走去。由渑池到洛阳,不足二百里路,他急着赶路,一路风餐露宿,饿了便替人干点零活,换口饭吃,到了休息的时候,便依着仇无涯所教的练功法门打坐练气,初时还只是觉得每练过一回,腿上的气脉便强的一分,行走起来健步如飞,渐渐感觉丹田处聚的有一股真气,竟是内功也有所小成。
不知不觉这一日的黄昏,他走上离洛阳三十里处的一座小山岗,看到前后不见人家,心里有些着急,正待走下山岗,身后传来一连串马蹄疾响。他赶忙站在道旁,让出路来,片刻功夫,十几匹快马奔了过来,马上坐着的男男女女尽皆青春年少,衣着华贵,自顾自大声说笑,显见得甚是熟络。
在这些少年男女眼中,孟去病只不过是一个偶遇的乡巴佬,自然不会多看得一眼,孟去病原本日子过得也算安逸,自遭变故以来,颠沛流离,与过往的日子早成隔膜,更是无心注目于他人,只是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偏就那一刻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绿衫少女,不由得一颗心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