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婆娘猛搡他一把,切牙道:“快点进去!”厉之华怒极,转手啪啪两记耳光,分别抽在推搡自己的两个婆子脸上,然后快步入了厅里。[?[? [ 这两个婆子哪料到他会转打自己,况且厉之华出手极是迅敏,等这两人反过晌来,他早已进了厅内。二人白挨了两掌,眼瞧着他进厅,自己又不敢随入厮打,只是气地咬牙切齿,悻于当场,暗恨道:“等着,等着!”
雷碧洁见他打了人后才快步进厅,心道这小子好聪明,我若一句话,她两个不进来撕死你才怪,看你还得不得意。
入了厅后,但见一条六尺余宽的红毯顺北而铺,两侧分立的妇人婆子足有二十多个,均身着朝服,手持象笏,神态各异。厉之华仔细一辨,原来这些官服皆是前朝服饰,心想定是这几日去外边的戏肆买来的。另有八装铠甲,乃是用棕色的纺布做成,用红白黄绿几种颜色涂画仿就,乍一看来,若真的一样。八个婆子均半罩盔甲排在文官后面,分矗两侧,形态亦委的撼人。
再看那雷碧洁,只见她高椅悬坐于龙案之后,黄龙披身,金冕压顶,脸上涂红抹脂,若嗔若欢。两旁的香鼎紫烟缭绕,她身后又有两个仆女身着宫衣,各擎一把扇屏,交叉一起。雷碧洁轻裘缓带地雍闲而靠,确真有辉煌之殿色。暗惊讶道:“如此排场地伪设,竟微妙微肖,这恶柳儿小小年纪却胸有邱壑,布置操办得井井有条,非大似金銮圣殿,亦不亚阎罗鬼府,实是个有才能的稀奇贱婢,也幸亏这碧水山庄私资丰巨。不然,焉敢耗命不赀地纵女胡作?”
正自讶赏暗叹,猛听柳儿喝道:“入得金殿,为何还不跪谒陛下,更待何时?”
厉之华道:“她又不是真皇上,我跪她何为?”
柳儿怒道:“你,你……”
雷碧洁道:“这小子不憨,还知道寡人我是假扮的。真公公跪拜真皇帝。你这假公公应来跪拜假皇帝。瞧你这尊容,还想去拜真皇帝,本小姐能留你到今日,已对你是恩重如山了,今日让你同我们一起做耍,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若执迷不悟地不识抬举,众斧手,拉下砍了!”
厉之华见她面现杀机,又见荷香连连给自己递眼色,心想道:“暂先奉维这狗女,稳住她后,等今后再乘机逃走,有道是‘忍而无患,今帐明算’。我厉之华恭维阿谀之技不比你柳儿逊色,当初在屠门山庄时,邱得仇之流也是被捧得如仙不禁。好是今日无有识得我底细者。否则,死也不干这等媚举,生死且罢,权当幼时戏耍,暂保个身子不受痛。”想毕说道:“不是我不愿拜你,而是怕乱了俗法。古有云:人有六拜,乃臣拜君、子拜父、徒拜师、妻拜夫、僧拜佛、民拜官。斯此六拜,我皆不占,怎肯跪拜与你?你若能再讲出一拜的道理,我甘心跪拜称君。”
雷碧洁道:“我如今不是皇帝吗?”
厉之华道:“只是假的,这是耍闹玩的。”
雷碧洁道:“算我今日心情好,暂不杀你,容我想想。”沉思片刻,一拍大腿,哈哈笑道:“有了。我不杀你,对你已是有恩,让你在此处白吃白住十几日,待你算是有义,我有恩有义与你,难道你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不来跪拜我么?恩该跪拜,义也应跪拜,你让我说出一个,我都说出两个了,尔还待话说?”
柳儿忙拍道:“陛下天聪地明,所例确凿,实为我等臣子洪福也。”
众奴官仆将俱赞道:“万岁实非我等木愚,可做得真的,可做得真的,比圣贤更富经略。”
雷碧洁听了大喜,就手摘下一颗葡萄吃了,把龙眼皮吐到一个幼婢手里,又欢道:“什么六跪七拜的,我都能说出一百多个跪拜。”
众人齐道:“万岁请言,让我等也知识知识。”
雷碧洁又摘下一个葡萄,边吃边说道:“今日先说三个,日后再逐件说知尔等。恩义虽均可拜,还有土祠庙的神像可拜,先人的亡灵可拜,另个便是奴仆给主子跪拜。怎么样,臭小子?我都多说了四拜,那些神向玉帝拜,鬼向阎王拜等等,实在太多,说出来,你等蠢者亦记不全。”
众人齐立手搓叹道:“神女、神女,我家果出个仙姑,甚么脑子能想出这么多来。”
厉之华暗暗好笑:“这庸女倒非愚尽,说得虽是污七八糟,却也无剔绽之处,目前需倚着她才可安身立命。唉,命中该有此劫,还说甚?”仗着有假脸掩盖,便猛狠地奉媚尽谀道:“小姐果是神女贲临,仙子降世!西施无以比美,貂婵无以较貌,杨妃无以媲柔,昭娘无以赛勇;姜公逊你明,诸葛少你智,周武惭薄韬,汉祖愧浅略。王母娘娘嫉恨你,则天羞得让龙袍,此等人间稀罕女,不久定能登大宝。”说罢,俯囟跪倒,咚咚咚,连磕三头,高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高宗马上传你位。你不但生得美,生得俊,生得巧,生得秀,而且宏谟万里,智睿无匹,佛祖没你慈,菩萨没你善,祖脱宗,乃娲神转世,祥云高起,小姐登基,天下定能河清海晏,安居乐业,名注青史。在下拜你,乃神使鬼差,心甘情愿,果真是人间第二女皇也。”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恐雷碧洁等人怀疑自己言不由衷,又补了一句道:“吾皇和平近人,气度非凡,微臣见之蒙喜,故以笑声增些祥瑞之气耳。”
雷碧洁听得果是大喜欲晕,愕然半晌,才欠身欢赞道:“果有眼力和才华,寡人幸未屠却,否则必遭天怒人怨。此乃忠臣一个,国之栋才,孤得以尔等贤士,诚乃飞熊入梦,高枕无忧也。吴麻子听封!”只见走过两个小丫环,均手端笔砚黄绫,雷碧洁唰唰几笔,不知涂些什么。须臾笔就,刚展那“圣旨”欲念,突地醒悟,命柳儿来念。
柳儿道:“臣不识字,唯认几个儒圣屁文,万岁你的御笔,卑职哪敢来认?”
雷碧洁笑道:“说得也是。既如此,荷香念来。”
荷香笑道:“我是个丞相,哪有丞相念旨的?”
雷碧洁道:“也有道理,那就请吴麻子自己念罢。”说完,把黄绫扔向厉之华。
厉之华拾起一瞧,暗讶这雷碧洁虽性情骄奢浪饧,文笔却是工整,刚才听她言语喻用不俗,再看笔迹,娟秀不糙,唯匆忙时笔法略紊而已。心想:“荷香曾说她原先还是柔良的,不谓恶柳儿至此始才腐坏,她当是柳儿来之前曾读些书,练些笔的。”当下也笑道:“哪有受封之人宣读圣旨的?”
雷碧洁不耐烦道:“既此,破天荒一次,孤亲口封之。封吴麻子为掌朝太师兼兵马大元帅。”
柳儿见雷碧洁宠他,又妒又恨,忙急声道:“小姐,小姐,封得太大了,他日后可别逆反作乱。”
雷碧洁登时悟转,改口道:“封吴麻子掌朝太师和兵马大元帅可能吗?如此一来,众臣定然不服。量体裁衣,就封个宦官罢,统领宫中嫔妃,掌管后宫诸事,宣旨遣命。”说完,把那黄绫又要了回来。
厉之华也不再计较,高声道:“谢主龙恩。”
柳儿道:“吴麻子好造化,这可是个肥缺。”
雷碧洁又命:“赐朝服,易丑容,方可进殿参政。”
只见两个丫环笑着走近,递给他一身红宦袍和一个用黑布缝就的宦冠,另个丫环则递给他一个去烦拂尘。
厉之华接了暗自苦笑:“斯命戏矣。混身红蟒袍不说,连人家天神的兵器也送与我了,可惜没人家的份量重。”
一个丫环笑道:“请公公随我去更衣改容。”
厉之华讶道:“更衣便了,改容何也?”
答曰:“公公相貌忒不近人情,故扮俊些,也好见人。否则,一来屈了这衣,二来恐外者笑我邦无人。”
厉之华心里暗骂,但也无办法,反正已入了贼船,只要别把假面具揭下就管。
两丫环带着他向厅后走去,刚出得厅间的角门,便有一持械的妇人上前笑道:“厉相公好福气,皇上不但封了官与你当,还另赐你一姓,今后别忘了老嫂子。”
厉之华闻言一惊,仔细看时,原来这浑身擐甲、手持器械的妇人是于连水的妻子葛氏。顿感大羞,暗道她也竟是这院的人丁。讪讪笑道:“均些年轻人,玩玩耍耍,我其实真名就叫‘无麻子’。”
葛氏笑道:“什么吴麻子、厉麻子的,今后住在这里养病,可比我家强多了。”
厉之华甚厌葛氏,只得道:“托于嫂你的福。”说完便走。向左随意一视,见有一人忙地把脸转过,他早已瞧清,不敢照面之人乃是贾嫂。心里暗想:“这贾嫂葛氏等人才是个护院的士卒,比厅间所立的婆子们要职品低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