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乘风目瞪口呆,一时消化不了甄见龙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哑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甄见龙道:“我等也不想相信。毕竟这事说出去有辱门风。想必是一头居心叵测的蛇妖,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杀害了我那五弟妹,冒充她的身份,混在甄家堡中,有所图谋。这妖孽当真其心可诛。”
这是比较合适的猜测。
还有不那么合适,却更合理的猜测。那就是,甄家老五甄见貅,和一个蛇妖相恋,把她明媒正娶娶回家里,做了妻子,两人夫妻恩爱,以至于青柳散人丧夫之后,还恋栈人间不去,甘心守护山府。
这怎么可以?
这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么?这不是给淮上甄氏门楣抹黑么?
众人纵然知道这可能才是真相,也决不能承认。反而心里暗自庆幸,老五已死,死无对证,只需按自己想要的定性即可。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混入人间的妖物,都该死。
甄乘风霎时间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咽了口吐沫道:“可……可查证清楚了?确实是妖怪?”
甄见龙道:“此事我等当然不会胡乱认定,早已测过妖气,确凿无疑。现在的问题是,和她过从甚密的你,是不是妖怪?”
甄乘风脱口道:“不是!”
定了定神,甄乘风继续道:“我与那妖怪毫无关系,不过被她蒙在鼓里的一愚人而已。那妖怪果然处心积虑,为了她的真实目的,竟然伪装的毫无破绽,连我也被她蒙蔽了。好险,好险。亏了我从不为她做事,料来不曾犯下大错。这都是先父在天之灵庇佑的缘故。”
甄见夔冷笑道:“你倒会撇得干净。大哥,这种事,难道不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么?”
甄乘风道:“小侄身正无二,若只凭三叔一句话要将我如何,只怕人心不服。”
甄见龙坐在高台上,往两边看去,道:“尔等以为如何?”
当下众人纷纷表态,有的道:“此事该当果决,不可留有后患。”
也有人道:“乘风是一府之主,凭三言两语就下决断,恐太草率。”两边意见纷争不休,一时间也分不出强弱。
甄见龙沉吟道:“也罢。此事押后再说,乘风也是五侯之一,不可草率。现在当务之急……”
正在这时,大堂有人叩门。甄见龙本将正堂门关上,就是不想叫人打扰,这时却有人擅自叩门,不由得十分不悦,喝道:“什么事?”
这时天府一个精英弟子进来,恭声道:“族长,甄……”他看了一眼甄乘风,道,“山府甄行秋在外求见。”
甄乘风一凛,道:“秋儿来了?”
甄见龙皱眉道:“那孩子来做什么?让他回去。”他身为族长,倒还听过甄行秋这个名字。只是对甄行秋的了解,就是甄乘风的儿子这么一件。心想小孩儿没见识,担心父亲,竟敢来天府叩门,虽然勇气可嘉,终究是胡闹,打发回去便是。
那弟子迟疑道:“他……他说有关于青柳散人的下情回禀。还说族长和诸位长老若不想听,他即可便回,只是一会儿出现什么变故,也就难说。”
话一出口,甄见龙脸色一沉,扫了甄乘风一眼,道:“无礼的小辈。让他进来。”
甄乘风心砰砰乱跳,暗道:秋儿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和青柳散人有关?我都是才知道的。难道他比我消息更灵通?
只见大门一开,甄行秋缓缓步入。他一向虚弱,但此时步子虽慢,身体虽单薄,腰板却挺得笔直,眉目如霜般冻结,双眉上挑,竟露出几分冷峻。
在别人看来还可,甄乘风却是大吃一惊,几乎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他印象中,从没见到甄行秋有如此气势,颓丧病气一扫而空,与之前判若两人。
他……要做什么?
甄行秋上前,行礼如仪,道:“晚辈甄行秋,见过各位叔祖。”
甄见龙目光如电,扫过他上下,道:“小子,你胆子不小。”
甄行秋昂首道:“情势所迫,不得不放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族长及各位长老见谅。”
甄见龙道:“你说有青柳散人的下情回禀,可是虚言?”
甄行秋道:“自非虚言。”
甄见夔一跃而起,道:“好啊,露馅了吧?刚刚甄乘风一问三不知,好像不知道他是干嘛来的。但你却知道,是不是你们父子口供没对好啊?”
甄行秋看了甄乘风一眼,道:“父亲说他不知道?唉,他确实不知道。我知道关于青柳散人的消息,却未曾禀告过父亲”
甄见夔冷笑道:“强辩也是无用,你不过一个凡人,你父亲不知道,你能知道什么?”
甄行秋若无其事道:“是大伯告诉我的。”
众人齐齐一愣,甄见龙道:“甄乘云告诉你的?”
甄行秋点头,甄见夔喝道:“胡说八道,你父子和甄乘云势成水火,他怎会告诉你?”
甄行秋咳嗽一声,道:“说是大伯告诉我的,其实是他透露给我只言片语,我猜测得。至于他一开始安的什么心……晚辈不得而知。”说罢正色道,“请族长许我从头说起。”
甄见龙暗暗诧异他的坚韧,道:“好,你照实说来。”
甄行秋道:“自我和父亲回到府中,拜见了青柳散人。父亲掌握山府,日理万机,我不过残废之身,不能为父分忧,便想着多去陪伴祖父,代父尽孝,也是聊尽微薄之力。幸好祖母并不厌恶,一个月倒肯见我几次。”
甄见龙听了,精神一振,暗道:不错,他是个不惹人注意的凡人,或许反能亲近那蛇妖,得到些隐秘情报。当下神情重视起来,许多长老也是如此。
甄行秋道:“一来二去,我倒成了府中少有的能和祖父说上话的人了。大概三个月之前,大伯找我过去,问了我一些问题,大为奇怪。我依稀记得,他问我祖母房中有什么异味,有什么古怪声响,祖母平时举止如何,如此种种,当时听来都是不着边际。”
甄见龙道:“嗯,你怎么回答?”
甄行秋道:“我自道没有异常,祖母的庵堂之中,时时点着檀香,凝神静气,十分好闻。我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气息。但大伯父总是问,不免令我赶到奇怪。就在腊八节那日。大伯给我一个食盒,叫我给祖母献上腊八粥。”
“那时我已经心存疑惑,便掀开食盒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是用料精致,香气扑鼻的腊八粥。又尝了一口,也无异状。便送给了祖母。哪知祖母吃了一口,立刻脸色大变,立刻泼在地上,叫我滚出去。”
“我出去之后,心中不免怨怼,总觉得大伯有意陷害我,定是他知道了祖母忌讳,故意叫我难堪,更断了我和祖母的关系。”
甄见夔冷笑道:“小小孩子竟这么阴暗,可见不成器。”
然而也只是他这么说,在座众人全是人精,这等小手法岂能不知?不免暗自皱眉——倒不是不能这么做,只是以大人算计小辈,手段还低级,格调太低。
甄行秋继续道:“吃一堑长一智。我当时便到厨房,问过了那做粥的厨子,粥中加了什么?那厨子提了配料表给我,我看了一遍,用料只是寻常,唯独单有一味‘雄黄’十分可怪。”
众人同时哦了一声,心道:说到正题上来了。
甄行秋道:“我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祖母手下的道姑,也来询问粥品的事。正好我便撇清了关系,将祖母的目光引到大伯身上,再和祖母赔罪。祖母倒没深怪我。只是带我不如当初亲近了。”
甄见夔喝道:“好手段,你还反咬长辈了。”
甄行秋并不理他,道:“祖母不亲近我,我也隐隐有些犯猜疑。到了大年下,府中开戏,我看了一本白蛇传,陡然惊醒,吓了一身冷汗。当时我便怀疑祖母是个白娘子,想跟父亲说,又怕父亲斥我乱想,便横下一条心,打算独自进祖母房中查探。”
甄见夔道:“就凭你?你好大的胆子。”
甄行秋道:“虽然不易,但能够做到。尤其是年终有许多庆典,有一些祖母也要出席。她若离开斋堂,堂中只有几个女冠。我便或买通,或调虎离山,将她们支走,总有办法摸到祖母房中。”
甄见龙听到这里,倒是露出了赞赏神色,道:“不错,这孩子有些胆色。你查到什么没有?”
甄行秋道:“我溜进去两次,第一次什么也没查出来,第二次查出这个。”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薄薄一片,银光闪闪。
几人一看,同声道:“鳞片?”
甄见龙忙招手道:“快拿来我看看。”有弟子下去将鳞片取上,甄见龙抚摸着,但觉坚韧沉重,竟比金子还沉。
旁边执法长老道:“好家伙,看来这孽畜道行不低。”
妖修不同人修,主修的是身体,越是强大,身体越是强横,筋骨鳞片,都能看出不同。当下几人围拢上来看,要从中看出青柳散人根底。
甄行秋道:“这是从祖母床上找到。我拿出去之后,请外面老道修士看过。说是有一千八百年道行的蛇妖所蜕,据他所说,这至少相当于修士的筑基巅峰。”
堂上几个人同时站起,喝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