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这在多年之前,不过是天时应景,没什么特殊意义,但在妖邪成灾的今天,却是一个摆脱灾难,平安渡劫的庆祝日。百姓家无不载歌载舞,欢庆节日。那豪富之家也要举办各种庆典,热闹一番。
甄家作为甄家堡唯一的世家大族,自然要张灯结彩,大办庆典,以庆祝在这次大劫中淮上安然无恙。既是与民同乐,也是显示自家的威风气派。只是天府一向安静,只请众宗嫡系晚间至天府一聚,白天则毫无动作。五大宗各办庆典,都热闹非凡,相互之间颇有攀比之意,场面规模唯恐不大,所耗靡费唯恐不多。火树银花,酒池肉山不在话下。
山府自然不能落于人后,也是大肆铺张。虽然自从上一任宗正去世,山府一落千丈,但虎死不倒架,其他四宗都大肆铺张的时候,山府也是不吝钱财的,反正山府的积蓄还在,也不差一次两次。
主持这件事的,当然就是甄乘风和甄行秋。甄乘云自长子死于妖邪之乱,整个人都颓废了下去,如今山府已经彻底成了甄乘风父子的天下。
对山府的装饰,早在数日之前就开始了,今日早已完成。从早上开始,府门前大摆筵席,外面是连续不断的流水席,院中则是专请嘉宾的大宴。
既是宴会,清汤寡酒自是不成,还有乐曲娱宾。先请了一般乐队,笙箫鼓瑟齐全,又请了一班大戏,唱喜庆热闹的戏文。
甄行秋虽是病弱之身,也托着病体从早上开始忙碌,到后来有些支持不住,便坐在台前,听管家们汇报。
这时,他正在翻看一份长长的名单,那是嘉宾的名录,大部分都是山府一脉的长老,也有甄乘风交好的修士,这是早已经确定下来的。本来应该无一差错,现在却有了变数。
“甄乘桓长老,也不来了?”甄行秋皱眉问道。
管家躬身道:“说是突然抱恙。”
甄行秋淡淡道:“扯淡。”
管家不敢答应,深深的躬下身。对于甄行秋这个身体羸弱的少年公子,他已经是一百二十分的敬畏,再不敢有半点冒犯。
甄行秋道:“一日之内,七个长老请假不来,这是巧合么?想必外面流言蜚语,已经闹到众人皆知的地步。只我们大宗像傻子,懵然无知。”
管家低声道:“公子,您何须在乎这些小人……”
甄行秋道:“我何尝在乎他们?只是好不容易举办宴会,人来少了不像。你——”他指了指那管家,“去把门口吃流水席的百姓请进一百人来,把宴席坐满。”
管家愕然道:“请……请那些闲杂人等?”
甄行秋道:“他们虽然闲杂,若论心地,比原来那些嘉宾还强些。快去……除了确定要来的嘉宾,全部坐满。”
随手将册页放在一边,低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正在这时,他突然有所感触,骤然回头,道:“谁?”
旁边侍立的侍卫立刻抢上一步,道:“公子。”
甄行秋道:“去幕后查一查。”
这时台上已经搭起了戏台,放下了大幕,出将入相两扇帘子也已放下。请来的戏班子在后面准备,甄行秋所感觉到的目光,就是从一扇门帘后传来。
甄行秋神色肃然,在后面等着回事的管家们心中却不以为然,都暗道:大概是哪个不明规矩的小戏子挑开帘子偷看,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只是摄于甄行秋的威势,谁也不敢多言。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那侍卫带着几个人过来,道:“公子,后面只有戏班的人。属下把班主和要唱的角儿带过来了。”
果然一个矮胖子打头,几个粉墨装饰的戏子跟在后面,到了甄行秋面前,都行礼问安。
那班主连连打拱,道:“小的们无礼,冒犯了公子,实在罪该万死,多怪我管教不严,回去一定狠狠教训他们。还请公子高抬贵手,绕过他们这些不知礼数的东西。”
甄行秋目光在后面几人面上一扫,眼底神光闪烁,异常明亮,扫过一圈之后,又黯淡下来,缓缓合上眼,似乎神思倦怠了。
后面一个管家正是请戏班的,见公子不怪罪,上前喝道:“虽然不是蓄意,你们也太没规矩了,惊着公子和贵客们,你们有几个脑袋?胡班主,我听你们三喜福是淮上第一名班才请你们,看样子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那胡班主连连道歉,那管家冷笑道:“今天的赏钱,看来你们是别要了,公子不降罪已经是开恩了。”
那胡班主一脸惨白,肉痛不已,但心知接修士的堂会跟接权贵的堂会是一样的,好时金银财宝享受不尽,不好时一班人的生死,皆在人一念之间。既然得罪了修士,不得赏钱已经是很轻了,就算被人当场弄死,也没处喊冤,口中道:“不敢,不敢。小的们不敢要钱。”心中却暗骂道:哪个混账惹出事来,等我回去非把你撕巴了喂鹰。
这时,甄行秋道:“罢了。既不是蓄意,难道山府还占戏班的便宜么?你们是淮上第一有名的戏班?”
那胡班主略感尴尬,他们当然不差,但离着最有名还是很有差距,毕竟山府在几个大宗中并非顶尖,当然请不到最顶尖的戏班,那管家刚刚不过随口一说,给自己贴金而已,当下含含糊糊道:“小的们确实在淮上薄有声名,不让他人。”
甄行秋道:“你们班里面哪个最有名?”
那胡班主道:“自然是筱百灵筱老板。”说罢旁边一步,将后面一位旦角让了出来。
那旦角今日做的是公主打扮,凤冠霞帔,珠翠满头,灿然生光,更衬得粉面桃腮,眼波流转,秀色可餐。甄行秋平时不打听戏,但也看得出来这位扮相绝佳,非同俗流。
点了点头,甄行秋道:“果然是真绝色。一会儿拿出你的本事来。今日台上唱戏,戏码早已点下,一会儿在台上一出一出的唱,唱到深夜便罢。无论出什么意外,都不要停止。”
胡班主躬身应是,筱百灵眼睛眨了眨,似乎颇为好奇。
甄行秋肃然道:“记住我的话了么?不要停止。纵然山府失火了,台下见了血光,你们也不许停止。过了今日,平安大吉,我给十倍赏钱。”
胡班主听得心中疑惑,暗道:这小公子说话怎么这么不忌讳,好好的日子又是失火了,又是血光,就不怕招灾么?然而和甄行秋对了一眼,只觉一股寒意从头淹到脚底,心中凛然,躬身应是,带着戏班的人退下。
甄行秋回头,也不在意后面的管家如何悚然,有条不紊的安排宴会步骤。
到了日上三竿,宴会正式开始。正式的嘉宾不过做了前面二桌,后面十余桌皆是外面请来的寻常百姓,乍进高门,不敢喧哗,场面虽盛大,未免不够热闹。
甄乘风出来,先说一番庆贺言辞,然后挨桌敬酒。无论是贵宾还是平民,每一桌都诚实敬上。态度殷勤,似乎满座都是他特意请来的嘉宾。那些意外的百姓几杯下肚,又感觉主人家着实热情,便放开拘束,热闹起来。这些市井士人放开时制造的动静当真不小,场面一时更胜过原本预定的十来桌。
这时又听锣鼓声喧,台上开出大戏,先有武戏暖场。台上武生和小花脸一个个抖擞精神,上场十八个跟头,接着打作一团,锣鼓点响成一片,端得热闹。台下百姓最爱看的就是这个,纷纷鼓掌叫好,气氛一时达到了顶峰。
在喧嚣之中,甄行秋独自坐在一边,桌上酒杯满满一杯佳酿,分毫未去。在连甄乘风都有醺醺之意的气氛下,他显得异常冷静,仿佛遗世独立的隐者,保持着那一份超然。
正在这时,一个管家从外面跑来,虽然只是二月早春,竟是满头大汗,脸色白里泛青,竟有中暑的症状。
终于来了!
甄行秋眼睁睁的看着那管家跑到自己父亲面前,看着刚刚还薰薰然的甄乘风骤然惊醒,酒浆化作冷汗涔涔落下,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早就预料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没什么可惊讶的,不是么?
甄乘风拔身而起,匆匆离席,不免引起了一阵骚动,前面两席安静了下来,这等尴尬的气氛还有蔓延的趋势。
甄行秋随手招来一个执事,吩咐道:“不许停。找人斟酒,把气氛拱上去。吩咐台上,换最好最新鲜的戏码,大大的热闹起来。”
在甄行秋的吩咐下,场面立刻再次喧闹起来。台上武戏已经结束,就听有人叫道:“下一出是筱百灵筱老板的戏。”场中轰的一声,叫好声响成一片。
甄行秋冷眼看着,眼见下一出戏敲敲打打的开锣,万众期待的筱百灵在帘后一声叫板,就要登台,外面一个管事终于挤到他面前,道:“公子……老爷请您过去……天府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