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虫自然沉默。江鼎突然兴趣来了。
以白希圣刮地三尺的性子,竟也漏了这么一个小虫子,岂不是说这虫子有些本事。
而且……和自己有些缘分?
倘若在昨天,他虽然有兴趣,面对蛊虫也不知如何下手,玉伽罗虽然教给他一些御虫术,却没教他如何驱使蛊虫。但刚刚他看书的时候,恰巧就有蛊术的典籍,虽然没能深入领会,但也略知一二了。
要收蛊虫,先找虫巢。
问题是这里确实被白希圣刮过一遍,还去哪里找虫巢?
不过蛊巢的形式确实千奇百怪,可能绚丽非常,也可能毫不起眼,比如说……
江鼎的目光,顺势往下看,看到了自己依靠的那块大石。
不会是这个吧?
倒不是这石头太丑陋,而是它太大了。足有半人多高,怎么看也应该堆在金鱼池里静静的做一座假山。江鼎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入手发出了咚咚的声音,与顽石无异。
是与不是,试试便知。江鼎轻轻一划指尖,挤出一点鲜血,然后画了个符箓,轻叱一声,压在巨石上。
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分出一缕心神,去观察旁边的蛊虫。要知蛊虫是有野性的,纵然有温顺的,也不爱被人收服,遇到修士出手驯服,总要发动攻击,挣扎几次。这个过程中,常有挣脱的,反噬修士或者自身死亡的,顺利收服的不过三成。且大部分还是要把蛊虫打到无法反抗为止。
但在江鼎的视线中,甲虫异常安静,毫无反抗之意,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这并不是蛊巢?
然而,当血符落在蛊巢上的瞬间,瞬间光芒闪过,血符渗透进去,接着一股血脉相连的熟稔感从心底升起。仿佛眼前不再是无生命的巨石,而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一伸手,巨大的石头凭空抬起,落在他手上。此情此景,仿佛江鼎在力举千斤,但只有江鼎自己知道,他手中轻飘飘的,仿佛捧着一块棉花,一点儿分量也没有。
江鼎一招手,甲虫听话的飞了过来,没入大石中。石头光芒一闪,再次恢复平静。
仿佛天生天授一般,江鼎瞬间知道了这个蛊虫的来历和用处。
“水熊蛊”,确实不是很强大,不过确实是很奇特的蛊,要是这个的话,逃脱白希圣的搜索不足为奇。
江鼎满意的抚摸了一下巨石,把它装进了灵兽袋。
灵兽是专门有袋子装的,不能和乾坤袋等同,江鼎买这个袋子,还是为了白狐,当然白希圣绝不肯屈尊去里面呆着,便成了摆设,到如今却是这里用上了。
收拾了蛊虫,江鼎从藏经楼里出来,离开了那片沙漠绿洲一样的干净地方。
出来之后,走回游廊,一路上没见他人。江鼎也不奇怪,一来此地确实偏僻,还有迷踪阵法保护。不然他也不能安安静静看了好几日的书。
而且,白希圣提醒过他,这时已经是最后一天,收集完妖邪魂魄的人,早就该出去了。毕竟早出去也是成绩评判的重要一环。此时还滞留的,恐怕都是实力不怎么样的。
江鼎这几日虽然几乎没杀妖邪,可是他找到藏经阁的路上,也是一路杀过来的,瓶子早已满了,他也打算尽早出去,成绩什么的并不在意。得罪了洞阳派之后,他就注定难有什么好前途,但他并不遗憾,他所作所为,都出自本心,从未有错。
转过拐角,突然见到人影一闪,白衣翩然而来,江鼎一怔,立刻笑道:“宁兄。”
来人自然是宁邪真,见到江鼎之后,露出愕然神色,竟还掺杂了几分恼怒,一手抓住他的衣服,喝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江鼎只道他说自己没有早出去,笑道:“耽误了点时间,你不是也在?”
宁邪真拉住江鼎,往四处看去,道:“你跟我来。”一面说,一面拽着江鼎走。
江鼎莫名其妙,但也跟着走。两人碰头的地方本来就偏僻,再走走,更偏僻了,一直到一个鬼都找不到的角落里,宁邪真才放开他,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话是原话,但其中怒意更加明显。
江鼎察觉出有点不对,道:“怎么了?我在这里留着不行么?”
宁邪真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脱身了。外面都在找你,你还大摇大摆的没事人一样,真是心宽胆大。”
江鼎眉头锁起,道:“谁在找我?”
宁邪真道:“你得罪了什么人,你自己不知道么?你杀了洞阳派的弟子?”
江鼎道:“哦,我就说是这件事么。”
宁邪真气道:“你倒是不顾前后,可知道外面这件事已经捅破了天?那小子在洞阳派留着本命魂香,人死香灭,所有人都知道了。”
江鼎闻言,突然心中一酸:有门派就是这样,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都知道。我死了,大概是没人知道了。
他的感伤只是一瞬间,神色看来像是恍惚而已,宁邪真并没察觉,接着道:“最麻烦的是,你杀他的时间太早了。连天字二号都没进去,整个天荒观就只有一个人,人死了,你这个锅不背也的背。”
江鼎突然笑道:“难道就没有人奇怪,为什么一个洞阳派的高足,会在这么紧张的测试里,亲自跑进天荒观里,死于非命么?”
宁邪真道:“或许有人奇怪,但没有人问出来。倒是左河当即大怒,发表了悬赏,说自天字二号以下,谁要是杀了你,立刻通过测试,得到洞阳派内门弟子的名额。他还愿意提供丹药,助那位弟子结丹。这个赏格开得可不低了。”
江鼎道:“确实。没想到那姓侯的还挺有分量。”
宁邪真道:“我隐约听说,侯景之是左河的内亲晚辈,也是他入室弟子,看左河的样子,气恼发自肺腑。你应该感谢重明子前辈。若不是他出面反对,等你的就不是他的私人悬赏,而是整个点仙会的通缉了。”
江鼎正色道:“确实,要多谢重明子前辈,也多谢你。”
宁邪真道:“谢我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做。虽然没有官方发通缉,但也差不多了。整个点仙会,除了我,还有少数几个人,没有不想成为洞阳派弟子的。纵然通过了点仙会,若非特别被看重,也得从外门弟子做起,左河一张口,就许诺一个内门弟子,千金难买。所以现在外面都是捉拿你的人。”
江鼎道:“现在还是?在天荒观里?”
宁邪真道:“是啊。其实这么多天,观里差不多的地方,已经被有心人翻个底朝天,始终找不到你,有人猜测你死了,有人猜测你早就远走高飞了。总之都猜你不在了,有些人放弃出去了,但不肯死心的还是大多数。你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去,立刻就被围得和耍猴的一样。”
江鼎笑了起来,道:“有趣了。”
宁邪真见江鼎夷然无惧,反而脸有笑容,道:“你胆子不小。”
江鼎道:“我怕什么?”他轻笑道,“其实倘若是宁兄放到我的情况,难道你就怕了么?白衣神剑,也从不畏惧他类吧?怎么放到我这里,你还多了许多顾虑?都说以己度人,不如宁兄就用自己来猜度我吧。”
宁邪真也笑了,道:“说的也是。我刚刚还起心,劝你暂且退避。亏了我没出口,不然倒是自己丢人了。既然如此,就像那天回镇一样,你我携手出去吧。”
江鼎却反而迟疑起来。宁邪真此话出自诚意,没有半分矫饰。所有人都觉得江鼎走了,宁邪真也这么以为,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留下来一直寻找江鼎的踪迹,只为了提醒他。这可不只是浪费时间,更影响最终的成绩,也就是说,这是压上了他的前程的。
其实江鼎和宁邪真相交的时间不长,也并未经历过什么生死大事,只是同为剑修,投契而已。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正因为投契,便胜过多少年的交情,宁邪真外冷内热,既然认可江鼎,便披肝沥胆,一往无前,之前为他压上前程,现在自然可以赌上性命。
正因如此,江鼎反而不能如此拖累他。
如今情势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关键时刻,江鼎不怕在天荒观里那些寻常弟子,别说一百个,就是一千个一万个,也可以凭借手中剑闯出去。
然而出了天荒观呢?在这里他面对的不过一些贪图赏格的小字辈,出去,将会面对洞阳派的左河,大门派的金丹长老。
即使江鼎还有一点底牌,但面对那样的对手,也是凶险至极。宁邪真若和他一起出去,当然也是一样的危险。剑修宁折不弯,宁邪真当然不会屈服,那就只有折损。
江鼎沉吟了片刻,道:“我决定退一步。”
宁邪真道:“你当真?”
江鼎道:“嗯,敌强我弱,对方摆明了不讲道理,我也无意和他徒劳争执。横竖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暂且避过锋芒,回头再来找回场面。”
宁邪真点头道:“也罢。既然是你的决定,我自然不干涉。只是要出去也不容易。左河的眼睛在看着呢,何况在这里还有这么多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