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岁月长悠悠。
这一日,平静的湖面上,有白鹤掠水而过,在水面上倒映出了优雅的倩影。
白鹤虽然优雅,但它背上的人却不优雅。
但见一个红发道人坐在白鹤背上,身形矮胖,形貌凶恶,掠过湖面时,吸了吸鼻子,大笑道:“我赤金子鼻子果然灵敏,这里是一块宝地,够我练出这炉宝丹,待我开炉服丹,这一次天一点仙会,必有我的大名。”
一面嚎叫着,赤金子一面往山上冲去。
来到山上,赤金子吸了吸鼻子,皱眉道:“什么,竟有人捷足先登了?好大的胆子,竟敢抢老道我的东西。给我滚出来!”最后五个字含劲吐出,声震山谷。
从山后转出一个黑黑大大的熊罴来,虽然是野兽模样,身上却穿着一件藤甲,勉强像个人。
一见赤金子,熊罴口吐人言道:“妈呀,又来一个煞星。”
赤金子冷笑道:“我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个蠢笨孽畜。畜生,我念你修行不易,给我做个看门的护山兽,便饶了你的性命,不然用你的熊掌炖汤。”
熊罴心中郁闷,暗道:这修道的煞星们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说话都是一样,怎么都那么稀罕老熊的熊掌?粗声道:“跟我没关系,你们自己打去。”
赤金子勃然作色,喝道:“该死的畜生,这是你找死——”说罢伸手一指,一道红色光线飞出。
熊罴见那红光来得不善,闪身一躲,红光擦着身子飞过,紧接着就觉得半边身子火热,低头一看,胳膊上的毛已经点着,火焰熊熊。
它大叫一声,一面拍打着身上火焰,一面抱头鼠窜,叫道:“救命,救命,大煞星来了!”
赤金子一怔,暗道:原来这畜生是有人豢养的,且看里面是什么人。
一路往里逃,到了一处山洞门口,有一个俊朗少年出来,道:“怎么了?”
熊罴窜过来,往他身后躲去,叫道:“小主人,有人要占你的洞府。”一面说,一面往少年身后藏去。怎奈它的身躯比少年宽大太多,哪里藏得住?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表示自己万事不管,由得他们打去。
赤金子见了来人,定睛一看,不由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炼气初期的小辈,看你的模样,也才修行没几天吧?看在你长得还有几分模样,可以在我座下当个端茶倒水的童子,这是我大发慈悲给你的机会,还不过来谢恩?”
那少年怔住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有病。”
赤金子大怒,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到处都见找死的小鬼——”说着一伸手,红光再次飞出。
熊罴一见那红光,惊叫一声,立刻退出十丈远,抱着头不敢多看。
那少年面色如常,手指一划,在半空中只听“铮”的一声,红光临头消散。
赤金子一怔,神色沉了下来,道:“好小子,有些本事,难怪敢藐视你家道爷。”伸手一拉,自腰间掏出一个金红色大葫芦来。伸手在葫芦上一派,叫道:“去——”
从葫芦里喷出一道红光,红光霎时间变成三道,一起射向那少年。
少年依旧不避不闪,手指在空中划动,铮铮两声,红光被他指尖的白色气息劈散。
这回,赤金子看清楚了,叫道:“剑气?”
白色光芒,赫然是最纯正的白金剑气,赤金子修行多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然而少年并没有拿剑,为什么能发出剑气?
赤金子第一个想法,是少年故弄玄虚,身上藏着一把飞剑,剑发剑气,却作手发,他自己也是这么干的。刚刚那些红光,其实是葫芦发出来的,他平时藏在身上,假作自己随手一指便能发出厉害法术,以此装模作样而已。
然而,他心底却觉得,并不是这样。
他面对那少年,虽然看到对方赤手空拳,却感觉寒气扑面,仿佛有锋利的剑尖指向自己,脊背森然,冷汗直流。
好像对方手中正握着宝剑,不,仿佛对方就是一把锋利无匹的宝剑。
“搞……什么鬼?!”赤金子恼羞成怒,陡然提起葫芦,红光大作,仿佛升起了一团云霞,葫芦陡然涨大,无数红光如天女散花一般漫天飞舞。红光炽烈,没到一个地方便燃起一团火焰,陷入红光阵中,正是插翅难逃!
少年已经神色不动,如剑锋一般寒冷,突然高高跃起——
在红光丛林中跃动身形,岂非找死?
下一刻,他便踏上了红光,然后,脚下仿佛借到了力量,冲前数丈,再踏出一步,一步接一步往赤金子这边奔来。
怎么可能?
赤金子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了,他那红光何等厉害,他是亲眼看见过的,纵然是他,蹭上一点儿也要被烧成一团。怎么会有人能行若无事,还能踏着红光前进?
然而,就在他愣住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近前。他便觉得白鹤一沉,少年已经站在自己面前,身躯遮蔽了阳光。
霎时间,赤金子头脑一片空白,大叫道:“饶命——”
然后,整个世界黑了下来。
白鹤继续向前飞,姿态依旧翩然,只是背上由一个活人变成了尸首,鲜血把它的背后染红,几乎与额定那块红记联成一体。
而少年在出手的一瞬间落下,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沾。
落在山前,熊罴迎上来,两个熊掌不住的拍着,叫道:“精彩精彩,不愧是小主人。我一看那红毛怪就知道他是个蠢货,哪里是你的对手。”
少年不理会它,往里面走,就听有人道:“确实不错。聂参,你这三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
聂参闻言,立刻笑逐颜开,道:“多谢剑主夸奖,还差得远呢。”
江鼎从山洞中走出,刚刚他一直在观看战局,心中很是满意。那赤金子修为已经在练气后期,比聂参多了四层,但在他手中走不过一个回合,可见剑修的强悍。
江鼎问道:“用剑修手段动手,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聂参迟疑了一下,道:“没什么大差别——也就是更方便些,一样都是杀人。”
江鼎道:“你这话说的,有点意思。修士和凡人不同,也相同。所不同者,修士飞天遁地,能人所不能。所相同者,刚刚你也看见了,修士的血也是红色的。”
“说一千,道一万,剑者,凶器也。剑是杀人器,剑修是杀人者。不独你如此,千千万万剑修都如此,我也是如此。只是杀什么人,为什么杀人,要时刻清醒。”
江鼎说到这里,哂然一笑,道:“说多了。当年恩师……”
他神色一黯,道:“恩师也常常教训我,我虽然表面恭敬,其实心中也嫌他老人家啰嗦,十成中有八成是不爱听的。如今我却也教训别人了,还头头是道,岂非可笑?”
聂参道:“不可笑,我愿意听您教诲。”
江鼎摇头,笑道:“大道理说来烦人,我给你说点小的。刚刚你说还差得远了,虽然是谦逊,我却看出些不足。”
聂参遽然一惊,道:“您说。”
江鼎道:“你该找把剑鞘了。”
聂参若有所思,江鼎道:“真正的名剑,都是收藏在剑鞘中的,不用不出,出必见血,才能保持锋利永存。何况你是人,锐气太过,修行也不利。你刚刚就是锋芒太过了。若非那红头发的蠢,不撞南墙心不死,适才未必那么容易得手。“
聂参道:“您说的是。我也觉得,练剑之后,连性情也有些变了,也不觉得喜欢,也不觉得恼怒,常常想的,就是杀人见血。”
江鼎肃容道:“要重视了。本心是最要紧的,是修道的根本,超过了气修和剑修之争。若被剑气影响,早晚丧失心智。你要知道,你虽叫我剑主,但你才是自己的剑主。”
聂参道:“那么……有什么办法么?”
江鼎眉头锁起,道:“剑气感染,我也不大懂。你先多看道家经典养气,气度内蕴,自能容得下剑气。其他的……”他摇了摇头,毕竟是阅历所限,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又道:“我还是传你些凝神静气的口诀,你看有没有用。若觉得和本身修为有冲突,便不要再练了。”说着传下几百字口诀。
聂参一一记下,江鼎道:“以后要靠你自己啦。”
聂参一震,道:“您终于要走了?”短短一句话,眼圈已经发红。
江鼎道:“聚散如浮云,不必挂怀。将来有缘便有相见之日。”
聂参跪倒,重重叩首,道:“请您珍重。”
江鼎离开聂参,下山行去,就见一道白色影子从旁边钻出。
江鼎失笑,道:“我还道你终于离开了,正要放鞭炮送瘟神,没想到你又回来了。”
白希圣现出身形,道:“你要去哪里?”
江鼎道:“自然是天一点仙会。我答应过的。”
白希圣道:“那是哪里?”
江鼎道:“好像是……北阐国。”
白希圣一喜,道:“好巧。”
江鼎奇道:“巧在哪里?”
白希圣掩饰住喜色,道:“没什么。你我同路,你还想把我抛下么?一起走吧。”说着化为白狐,跳上江鼎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