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胤倏地起身:“来人。”
书房外的宫人立刻推门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传本君的话,令广澜立即终止和谈之计,上来见我一趟。”
“是。”宫人飞快地领命下去了。
广胤拿着手中的字条,虽然只有短短五个字,却忍不住再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确实是“流琴或未死”。
可他清楚地记得,当日曲镜挥师攻上太皇天,那目眦欲裂的愤怒不是作假,而且他最后扔出来的命牌,是分分明明裂成了两半的。
难道命牌是假的?
仅一瞬,他便否决了这个念头。
命牌是六界中妖界的独技,他知道妖界九门贵族皆有这个东西,在每一个族人出声之时皆取其纯精之气铸为命牌,可借以窥其死伤。
他曾见过一次此物,但当时那命牌的主人乃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因此牌中有气,而曲镜将流琴的命牌扔出来时,却是死的。
他无法确切地辨认这些东西,倘若是曲镜有意造假做戏,即便能骗得过他,也决计骗不过曦和。
流琴的命牌确实碎了。
可这个消息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紧盯着那字条,上面除了简短的五个字,再无其他讯息。
连查证的经过都没写,难道这仅仅是属下的一个猜测?
不,他们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可暂时无法找到流琴真正的行踪。
他再扫了一眼那字迹,十分潦草,可见写信之人当时要么是心中焦灼,要么是时机不当。
流琴若当真未死,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微微眯起眼,忆起半月前流琴来找他时,说的那些话。
“殿下,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尊神那样一个人,倘若她有朝一日想起了三千年前之事,你以为你们还能如今日这般好好地在一起么?你现在将她蒙在鼓里,如此虚伪的两情相悦,对你又有何意义?她不会原谅你的。”
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却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殿下,这世上有你做不到的事,也有尊神做不到的事。既然三千年前你可以做出那般选择,为何如今又迟疑了呢?既然迟早要斩断情丝,殿下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明白如何做才是对双方最好的?”
她说的话,他都辗转思忖过不下千遍。
失而复得,他始终无法再下定决心。
可他未料到的是,流琴竟然在那个时候对他说出这些话。
全六界都知道流琴倾心于他,他自然也不会装傻,这个女子在他面前素来都是百依百顺,不论他如何冷淡,她都不曾当面有过任何违拗于他的举动。即便在三千年前,他给了她那样的机会,她也不敢在他面前诋毁曦和半句。而如今,她不仅直接挑明他与曦和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甚至不曾试图掩饰自己已经知道他的身体有异,这样的事发生在流琴身上,委实突兀了些。
她是如何知道的……
广胤的眸色深了深。
那一日在战场上,他体内的变化来得突兀且凶猛,尚且来不及应对,魔气便撕开了一切阻碍侵占了他的元神,若说是曦和的封印不稳定,他是绝对不信的。
可他并未感觉到有任何人在他的身上动手脚。
到底……有什么被他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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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曲镜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喃喃道,“我是亲眼看着命牌碎的,她不可能还活着。”
长渊沉着眉眼看着他。
曲镜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长渊:“你难道以为我在作假?我以蛟族之名立……”
“谁说了你作假?”长渊打断他,“货真价实的命牌,广胤看不看得出暂且不论,难道我与曦和也都瞧不出来么?”
曲镜仍旧怔怔地看着他:“可这……”
“消息未必可靠,先莫着急。”长渊坐下来,沉声道,“我们眼下尚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仔细想想,从前是否见过命牌碎裂而仍旧在世的先例?”
曲镜斩钉截铁地摇头。
“那是否存在这个可能?”
曲镜犹豫了片刻,仍旧摇了摇头。
长渊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问。
这世上最了解流琴的人必然是曲镜,可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倘若流琴真的未死,那究竟是谁破坏了她的命牌,抑或,她究竟是如何造出自己已死的假象?
她的假死有何意义,难道就是为了挑起曲镜的愤怒?
他想起曦和前几日在信中所言的,广胤这次莫名其妙地发作,她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而且与流琴的死有关,但她想不出究竟真相如何。
他微微眯眼。
倘若这些事情之间真有关联,那么有极大的可能便是有人利用流琴之死激怒曲镜,导致妖界贸然发兵,同时对广胤下手,以杀戮之气引动他体内阎烬的元神,轻则伤其身损其名,重则害其性命。而且此人造出了流琴身死之假象,对她有格外的爱护之意。
细细数来,广胤这几千年来结仇不少,却也没有这般的血海深仇,究竟是谁要害他,且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这委实可怕。
这时,忽然有人从外面跑进来。
他见那下人行色匆匆甚是焦灼,问道:“何事?”
那人在长渊面前单膝跪下,语速快而短促:“禀尊上,乐邑长老被人杀了!”
长渊倏地站起身,目光陡然一利:“你说什么?”
尖锐的怒气有如实质形成压迫,那人知道仅仅这一瞬间长渊便动了真怒,更加低下头:“长老原本已在回来的路上,今日早晨忽然传来的消息,长老在寄宿的客栈被杀,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凉透了。”
长渊盯着那人的脑袋,暗紫色的眼眸中闪着锋利寒冷的光,脸色越来越阴沉。
前来报信的下人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半晌——
“下去。”
那人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曲镜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长渊的神色恐怕这乐邑长老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于是站在原地没说话。
长渊盯着门口,脑子飞快地转着。
乐邑是他的亲卫,数月前被他派遣暗中调查收集魔神的元神碎片,虽然有些许收获,却并不可观。他既然已经打算回返,那么必然已经有了收获,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
他长渊不是傻子,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要是再看不出来这事情的蹊跷之处,那他这个魔尊还要不要当了。
流琴假死,广胤突然发作,乐邑被杀,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将乐邑手上的元神碎片送进了广胤的体内,而这个时候曦和又去了鬼界……
长渊心中逐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蓦地转头看向曲镜:“曦和何时走的?”
曲镜愣了愣:“我怎知道?”
长渊扶额,真是急糊涂了。掐指算了算时间,曦和已经离开了天界五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鬼界了。
他迅速道:“你立即启程去鬼界,她可能有危险。”
曲镜尚反应不过来这其中道理便神色一紧:“你莫开玩笑。”
“她去鬼界找朽翁了。其他的我暂时无法同你解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长渊眉眼皆利,那神色哪有半点开玩笑的模样,只见曲镜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他飞快地道,“妖军先退守边境,把大权暂且交给离苛,你回来之前不会再有战事,流琴的事交给我,你立刻去鬼界,若我的猜测是真,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下,眼前便一阵风掠过,曲镜立时消失在了原地。
长渊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拳头不由自主地微微握紧。
本以为设计这一切的人针对的是广胤,可这么梳理过来,倘若他的猜测没错,其实最终指向的是曦和。
如果只是为了对付广胤,那人既然能够知道阎烬元神之事,还能借此对他下手,有如此的手段,必然不会在元神尚未完全集中便贸然行动,必须一击置其死地才是。此番广胤不仅杀了妖界八千人,虽身受重伤被收了兵权,却完全不曾伤及其要害。而此事直接受到牵连的则是曦和。
暗紫色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凶光。
曦和早年为了收拾六界结仇不少,有人要害她也不足为奇,可那些人皆是活了数万年的老妖精,要么逐个羽化要么躲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缩着不出来。然而眼下此人不仅知道广胤体内有阎烬的元神,还对他与曦和之间的关系了如指掌,这便几乎猜不到是何人所为了。
曦和与他提起过樰沉的事,可如今鬼域早已被毁,那其中半个鬼魂都逃不出来。
按理来说,知道这些事情的,只有他和弈樵才对。
究竟是谁……
他捏紧了手中的字条,既然曲镜已经出发去鬼界了,那他便暂时不能离开,要知道这一切,必须先把流琴找出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