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广澜张了张嘴,似是没料到广胤会出这么一个主意,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行,“这行啊,横竖亏的不是我们。不过要看如何和谈了,此战乃是妖界率先挑起,若是咱们主动,肯定要丢面子的,我倒是无所谓,可父君肯定不愿意。”想了想,“你肯定也不愿意。要是我跑去跟他们和谈了,指不定回来就被你们打断了腿。”
广胤觉得这话说得可怜又中肯。
“曲镜即便下手狠辣,也从未打算要与天界死磕,必然对此有心理准备。”他道,“我不过提个建议,横竖如今是你与父君来做主。和谈这个事,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难不到哪儿去,曦和先前已经找过他几次,我大约晓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因此即便现在和谈也不算是突兀。只是一来不能让天界丢了脸面,二来要让曲镜心甘情愿。若是此时贸然前去讲和必然得不到好结果,我们还得耗一阵子,要么就等待转机。”
“转机?”广澜不明白,“什么转机?”
“我也不知道。”广胤喝了口茶,道,“我只是觉得流琴死得蹊跷,曲镜的怒气亦不是作假,眼下他想要泄愤是一回事,可必然派了不少人手去调查流琴的死因。流琴生来是蛟,不似天族人羽化后灵归天地,她的命牌碎了却找不到尸体,这本身便是很大的疑点。我已经着人暗中调查流琴来找我前后的行踪,不论是谁先找到线索,都会影响到曲镜对战局的布置。”
广澜深觉有理。他思忖了片刻,道:“可我还不知道,流琴为什么要来找你。”
广胤沉默了一下,道:“我也不知。”
广澜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来找我时,并未做什么事,也没有带什么消息来。”广胤说得极其诚恳。
广澜一敲折扇,道:“不关门窗纯聊天?我才不信。女人找男人只会有三种可能,一,示爱;二,勾/引;三,报仇。按照流琴的前科,报仇是不可能了,要么是示爱要么是勾引,你老实交代,我不会告诉嫂子。”
广胤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广澜见他沉默,递过去一个“好兄弟我懂你”的眼神,用折扇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你对嫂子如此一往情深的,便是那流琴真有什么幺蛾子也不打紧,何况她现在不是没了么。唔,说起来我方才见嫂子一阵风似的匆匆出去了,肯定是你又欺负她了。”
“你说什么?”广胤愣了愣,“曦和方才出去?她来过了?”
“怎的,你不知道?”这回轮到广澜愣了,“要不是你欺负她,她那样一个沉得住气的人,怎么会那般失态?”
见他说的不似假话,广胤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眸光缓缓黯淡下来。
先前那些,竟然不是梦。
他闭了闭眼,撑住自己的额头。
广澜见此微微担忧:“你又头疼了?”
自从大哥从鬼域回来,常常犯头疼病,尤其是此番一役结束之后,头疼病犯得更勤了。
广胤撑着额头不语。
广澜心里担忧,但他素来是个没心没肺的,正经时候悲伤的表情做不出来,只能想着是不是该找些高兴事与广胤分享,于是他思忖了片刻,道:“说起来,父君的折子都已经批下来了,我数次想要同嫂子讲这个事,她都没给我机会……可是我看她近日的形容,似乎也并不晓得,难道你还没跟她说?”
广胤睁开了眼,却仍旧沉默着,看那阴影中的神情,似乎越发的冷漠了。
广澜下意识地觉得不好。
直到广胤的目光移向窗边柜子,他才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柜子,翻了翻抽屉,在最下层找到了那封金色的奏折。
他将其打开。
朱砂笔墨,原封不动。
广澜拿着折子,半晌转过身,此时那面上那嬉皮笑脸的表情也收敛了去,挂上几分肃穆,将折子扔在了广胤的面前:“你什么意思。”
奏折半打开地落在面前,上面白纸黑字,朱砂批复,是天帝允诺的他向尊神求亲。
他的目光凝在那朱批上,半寸也挪不开,嘴上却缓缓道:“这件事,你不必再与她提了。”说着便一手拿起奏折,却被广澜一把按住。
“你做什么?”广澜紧盯着他。
广胤拿着奏折的手没放开,面无表情地道:“这个亲,我不想结了。”
“你说的什么浑话。”广澜皱眉微怒,“你们两情相悦这么久了,在一起已是顺理成章,为何忽然变卦?你脑子又不清楚了?”
“我清醒得很。”广胤完全不想解释,直接将折子从他手中抽走,站起身来往炭盆扔去。
广澜一把夺过奏折:“不准!”
广胤冷冷地看着他,伸手:“拿来。”
“尊神对你一往情深,就这么短短几个月来,她为你、为天界做了多少事,你竟然负她。”广澜攥着折子一副打死都不撒手的架势,怒道,“她对你满怀希望,把你当个宝似的捧在手里,你竟然蹬鼻子上脸?你对不对得起她?”
广胤的脸色铁青,神情愈发冷漠。
二人正僵持间,他忽然一个闪身,击中广澜的手腕,后者只觉得手腕一麻再也拿不住东西,奏折便落在了广胤手里,他再度欺身上去抢:“父君身为天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难道要他违背诺言?”
可他终究没有广胤快。
奏折落在炭盆里,火焰忽然高涨,将其整个吞没。
“是我让他许下的诺言,既然我都不打算遵守了,他又有何可在乎的。”广胤的目光从被烧得发卷然后迅速化为灰烬的纸屑上无丝毫留恋地挪开,看着广澜,淡淡道。
广澜倏地转头看向他,面色变了几变。
广胤垂首理了理袖子。
“好,好,好。”半晌的沉默后,一连三个“好”字,此时广澜心中已然是无比的愤怒,“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副面孔,我的好大哥,算我看轻你了。”言罢片刻也不停留,拂袖摔门而去。
广胤微微抬了头,看向脚边已经只剩下灰烬的炭盆,脸上半分表情也无,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坐下,缓缓地灌了半杯冷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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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榭陵居分别于半月前、十日前、三日前落脚东荒、西南荒、北荒,此后再无踪迹。”
长渊在纸条上扫了一眼,将消息揉成一团,扔在了火盆里。
以往曦和交代他做的事情,他皆一一办好了,唯独此番连连失利,不仅没找到散落在各地的阎烬元神,连那榭陵居的行踪都跟丢了。
深紫色的眸子扫了一眼传完信展翅而去的飞鹰,他的面色冷然。
废物。
身后传来声音:“什么消息?”
“找不到榭陵居。”他转过身,看着靠立于门边的曲镜,“曦和前几日找我要了鬼界地图,此时已经出发了。你不能再动天界。”
曲镜嗤笑了一声,看向门外,眼神里看不清情绪:“她去鬼界做什么?”
“不清楚。”长渊道,“还有你妹妹的尸首,也找不到。”
提到流琴,曲镜的面色有细微的扭曲。
长渊注意到了他的神色,虽然素来不愿意多话,但想到曦和临行前给他的信,还是出言解释道:“她不是广胤杀的。”
“那又如何?”曲镜猛地转头看过来,眼中满是恨意,“即便不是他亲自下手,亦与他脱不了干系。”
“她可还招惹过什么人?”
“她一个月前就开始行踪不定,我也不知她究竟在做什么,但必然与广胤有关。”曲镜咬着牙道。
“这件事不止我们再查,天界必然也不会坐以待毙。”长渊道,“我知道你在整顿军队,但眼下不是你该冲动的时候。妖界才殁三名妖君,一役间又损八千精兵,必须休养生息,否则你这个主君的位子也要坐不稳了。”
曲镜冷笑:“你想要我忍气吞声?还是因为你站在曦和一边便百般为天界着想?”
“我与她是至交,却未必要站在她一边。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我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长渊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她敢在此时去鬼界,也是相信你识得大局,你既然喜欢她,为何非要与她作对?”
曲镜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鬼界那般诡谲凶险,她可不要出事。”
“她不会出事。”长渊道。
凭曦和的头脑和本事,区区铁山鬼,还奈何不了她。
此时,天空上方一声尖利的鹰鸣传来,一枚纸筒扔下,长渊伸手接住。
纸筒上有紫色的印记,可见是极为重要的讯息。
他将其展开,扫了一眼字条上的内容,面色微变。
曲镜见此微微站直了身体:“何事?”
长渊将字条扔给他。
曲镜疑惑地展开,目光凝在那字条上,面色遽变。
与此同时,远在天宫的广胤亦收到了一条消息,上面只有五个字——
“流琴或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