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刚升起,姬锦宁如往常一样睡醒起床。
他浑浑噩噩似没有完全清醒,光是简单的整理着装都费时费力,刚系好腰带,他忽然想起今天是上山修炼的日子,其实他很清楚的记得,刻意回避仅是因为对日复一日的灵力修行感到乏味,老爷子常说的静心和制怒,他到底学不会。
潦草收拾完,他瞧见白月双手托着下巴,笑意盎然的坐着等他吃饭。
姬锦宁面朝着她坐下,白月立马献宝似拍了下食盒,似乎里面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仿佛她是个江湖艺人,会大变活人的把戏,姬锦宁笑而不语,静静等待白丫头的耍宝。
白月半遮半掩地打开食盒,只留出一条拿菜的缝隙,每端出一道可口佳肴,她便发出锵锵的惊叹。用膳完毕,他告别白月正欲出门,刚好撞见庭院里赏花的双亲,娘亲瞧见了他,待他走近后柔声问道:“锦宁,今儿要跟青云大师学艺?”
青年微微点头,不知为何,他跟这位他该称呼娘亲的妇人不太亲近,总有层隔阂,即便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仍感觉形同陌路,正迟疑时,妇人笑着吩咐道快去,莫让大师等得太久,姬玄也附和道:“青云大师脾气不怎么好,你快些去吧,老爷子那我帮你支会一声。”
姬锦宁点头离去。
出了府邸,他扭头眺望了眼不远处的雪玉阁,犹豫着要不要趁机探望下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作罢,毕竟师父的臭脾气实在难以捉摸,他昂首阔步朝城北走去,越靠近那座千仞山峰,心底的雀跃越发张扬,仿佛一路都是鲜花美景,他要一次赏个尽兴。
沿途路人见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将军府公子,纷纷作揖示好,预祝姬公子早日学有所成,和老将军共为朝廷的左膀右臂,他不禁飘飘然起来,自信风头盖过了同样惊才艳艳的小王爷,自忖天道之门为他所开,自得世间的福泽气运全让他一人所占,不由喜极生悲,进而自恨悟性太低无法发挥九道灵根的长处。
到了城北古刹,由于娘亲常来庙里烧香拜佛,他自然对寺庙名字耳熟能详,不过正因如此,他从未进去贡献过香火钱。费了番工夫攀上思岳峰顶后,姬锦宁不太情愿的见到恩师青云子,名动南地的青云大师为何舍弃洞府移居思岳峰,至今没人能给个准确答案,以姬锦宁自视甚高的看法,大师当然是特意赶来收他这个高徒的,不然也不会刚落居思岳城就会见他,显然是看中他九道灵根的天纵之资。
按照师尊的交待,姬锦宁独坐在临崖处,尝试打坐入定后,青云子出现在他身后,叮嘱道:“你虽然天质甚高,但心性有待磨砺,切记戒骄戒躁!”,姬锦宁敷衍般的嗯了一声,继续寻求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可惜百试不得其法。
例行公事般的做完修行后,姬锦宁急匆匆下山,径直去了雪玉阁,如愿见到那位“胭脂赛桃红”的美艳老板娘,她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冷清态度,任凭楼里的官人如何挑逗讨她欢心,她永远只会嘴角别起浅笑,正是这礼貌使然的笑容使得姬锦宁自觉比别人多了分机会,所以对她格外上心,来雪玉阁比上山修行还勤快。
他自认雪玉应是思岳城最美的女子,唯有他梦见的一个柳姓仙子妍丽无双,不过那是梦中所见,作不得数,他还听商胖子说思岳公主比之雪玉一点不差,可谓各有千秋,就像文人雅客写的七言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为了博得佳人展颜一笑,姬锦宁使出浑身解数,甚至退而求其次去给雪玉的贴身丫头献殷勤,结果自取其辱让名唤宝儿的丫头踹了几脚,他敢怒不敢言,总不能跟小孩子计较,幸好商正及时到来缓解了他的窘境,商胖子提议泛舟游湖,姬锦宁想要化解求而不得的惆怅,便点头称好。
两人踏上轻舟,当商正踩上船板的时候,姬锦宁瞥见船只吃水更深,于是借此取笑他,商正不服气的摇晃肥硕身躯,企图把他摇进水里,当然没能成功,否则青云大师的高徒让凡人推下水,说出去面子多少挂不住。两人嬉闹时忽然听见掌橹划桨的老叟伸手指道:“两位公子爷,谢小姐的红船来了。”
姬锦宁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拍拍商正焦急问道:“上次你给田秀才买的楹联带了吗?”,商正小鸡啄米的点头,手忙脚乱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没等他递过来,姬锦宁便一把抢到手里,摊开纸条卒读了两遍,这才自信一笑。
等到那艘十数个家丁女婢伺候的舳舻靠近,他指挥船夫摇橹贴上大船,随即伺机跳上船去,商正没跟着蹚浑水,老老实实坐在小船上看戏。红船扈从们见来人是将军府世子,没有多做阻拦,只象征性的禀告了下谢小姐。
谢家千金听说有登徒子上船,而且来头很大,慌得只敢躲在缝里偷看,发现是风头正盛的姬家公子,传闻人品家世都不错,便有意给他一个亲近的机会,索性欲拒还迎的缓步踏出船舱,端得一副矜持大方的典雅姿态,姬锦宁见了正主双眼熠熠生辉。两人很快有说有笑起来,对彼此的小心思视而不见,恰好形成各取所需的关系,不过谢小姐打错了算盘,姬锦宁仅是拿她解闷,绝无再进一步的可能。
商正百无聊赖盯着两人话不投机的闲聊,觉得他俩都太聪明了。
夜晚回到姬府,姬锦宁独自坐在房顶,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兴许是对这数年如一的日子感到厌恶,明明该做的全做了,又觉得什么都没做成,每日都在浑噩中度过,因白天的碌碌无为受到羞愧心不断折磨。
发了半晌的呆,白月悄悄来到他身边安然坐下。
姬锦宁心思百转,九道灵根、思岳百姓的赞赏、名师和佳人的青睐,这些似乎都不是他应得的,周遭一切如梦如幻,既陌生又熟悉。
他忽然说道:“原来我在做梦!”
白月柔声道:“你该醒了少爷!”
······
闻着腻人麝香,猛然惊醒的姬凌生感到头脑发胀,那些烟雾仿佛是能掏空骨髓的毒药,掐了下鼻梁,他端起茶水倒进烟雾袅袅的琉璃焚香炉中,奇怪的是,明明听见了滋滋声,白烟也散了,烟味却久久不能消散,依然源源不断从中冒出。
纵然盖住出烟口,仍无法阻挡香味溢出,姬凌生不禁火冒三丈,猛地将香炉推下桌子,彩云易散琉璃脆,只听啪的一声,那盏蕴含了姬长峰良苦用心的灵炉应声而碎。
“少爷,你怎么了?”
听见门口传来的惊呼,姬凌生不用猜也知道是白丫头,整座思岳城敢闯他寝宫的丫鬟仅此一个,他连连摆手说没事,生怕白月问东问西的烦人举措,年幼时对她的百般包容正在逐渐消失殆尽,最让他心力交瘁的是,明明昨夜对她大发雷霆说了恶语,这傻丫头今天就全忘了,拎着的食盒跟件衣服似的,寸步不得离身,把他当饭桶似的供着。
见少爷脸色不快,低着头的白月神情黯然,像是做错事却不知道错在哪的孩子,终于她鼓起勇气问少爷饿了吗,姬凌生冷淡摇头,白月又问要不要搬回姬府住,这座深宫地广人稀,住着有点渗人。
其实她想说的是宫门太多,她不知道该在哪等少爷回家,姬凌生却没兴趣再听,甚至不愿意看她精心准备的菜色,大袖一挥迈出房门,
门外排开两行的宫装侍女见了姬凌生,纷纷施万福礼请安,口里喊着参见殿下,姬凌生眯眼盯着被重重宫墙遮挡的半轮朝阳,会心一笑。
对了,我现在是思岳国的太子殿下。
自打姬家造反得逞,皇室一脉死得差不多,德王父子逃亡在外,唯有岳云幽被当做质子关押在深宫中,姬凌生有过替母报仇的想法,但他知道父亲留前朝太子的命是为了彰显他的宅心仁厚,甚至国号都没改动,好让思岳百姓明白,哪怕朝廷轮到姓姬的当家做主,也不会受到殃及,为了父亲的社稷大业所以他忍气吞声下来。
当了新晋太子爷后,姬凌生丝毫不觉得高兴,因为服下破髓散后他没能破而后立,浑身筋脉堵死宛如废人,自此他性情大变,和商正交恶、与雪玉决裂、跟白月生隙,快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此时他陆陆续续想起梦境中的残余印象,记起那座记不清名字的古刹,正因听说娘亲生前常去诵经,所以他不愿去记那个晦涩的名字,每次路过都是绕道而行;记起那些曾经交心的人,大概是怀有愧疚,又或者期望回到昔日;记起梦中他有了九道灵根,受到世人瞩目,得到传闻中青云大师的指点,不过美梦惊醒后他又变回凡人身躯。
总而言之,梦里的他似乎一切都坐享其成,此刻苏醒过来,他怅怀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