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死了,在姬家待了快七年,最终如愿自尽在姬凌生房里。
自打记事起白月就和羸弱父亲过着清苦日子,直到父亲病死在大雪里,不及土地庙大小的茅屋遭人霸占,说是收作下葬老父的用度,白月至此流落街头,幸而遇上姬家少爷,找到了心安归宿。
六年多过去,少女一颗心系在少爷身上,可到死也没能说出那句喜欢。
将白月逼入绝境的罪魁祸首十分震惊,他曾玩弄过几个贞烈女子,一开始哭死哭活,最后还不是没胆寻死,认命般地拜倒在荣华富贵下。岳云幽望着被鲜血翻新的罗裙,以及一片鲜红中命比纸薄的贞洁女子,气忽然不打一处来。
岳云幽发出恼怒鼻息,咬牙道:“这娘们倒挺狠!但你以为这样就能算了?来人,给本王把尸体带走!”,几个军士有些迟疑,但不敢忤逆太子旨意,尽管犹豫,几人还是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白月刚刚身亡,姬长峰立刻察觉到她的气息如风吹烛火一般熄灭。
姬长峰双目怒睁,心中极哀,身形暴退间停住了与岳北峰的打斗。皇室老祖目露疑惑,没打算停住出手的动作,右手曲成爪型,脸上浮现出狼头残影,枯瘦身体变作一道蓝光向姬长峰冲去。
姬长峰眼角余光全放在那间屋子,心中挂念着白月,根本没对来势汹汹的皇室老祖看上一眼,皇室老祖不禁大怒,在空中疾驰的身影又快了几分,眨眼间离姬长峰不过几丈距离。
心系白月的姬长峰意识到必须得先摆脱眼前的敌人,才能去寻十死无生的白丫头。姬长峰抬起右手,掌心对着两丈外的岳北峰,掌心的火焰变成血色。
岳北峰心生不安,但此时止不住冲势,且就算姬长峰真有什么后手,现在也躲闪不开,自乱阵脚必然会被抓住可趁之机,思量之下,皇室老祖放手一搏冲了过去,浑身发蓝光更盛,化作一头巨狼,狂奔而去。
姬长峰脸色不变,右手一团宛如太阳的金光,不到一个呼吸,两人之机相隔一丈,对于常人也不过咫尺,姬长峰终于有了动作,朝着皇室老祖大喝一声,五指同时握紧,将火球捏碎。
随着姬长峰一声振聋发聩的大喊,重重声浪从皇室老祖全身透体而过,音障无孔不入的钻入耳中,那团金光炸开来,老祖双目差点被刺瞎,由不得身形一顿,这一停便有了轻微内伤,可更怕的是姬长峰再出怪招。
思岳全城的人看见了这天大的动静出自姬家,不知是谁有意走漏风声,到处传递太上皇帝与姬老将军性命相搏的消息,并大肆添油加醋,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在看到天上竟然出现了第二轮红日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生出一个想法,姬家完了?
皇室老祖受阻,姬长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头也不回的遁走下去。
姬凌生房中,几个心头叫苦连连的士卒齐齐止步,和留在原地的太子殿下同时捂住双耳,道道红光照进屋子,跟少女浑身上下一个颜色,众人以为遭了天谴,纷纷吓得腿软。
声浪消失,随后是一阵挥之不去的细微嗡鸣,几个卒子面面相觑,正以为死里逃生相安无事的时候,屋顶发出巨响。
灰烟弥漫过后,本来昏暗的房间豁然变得明亮。
被灰尘溅了一脸的岳云幽正想骂骂咧咧两句,忽然瞥见前方一个高大身影,顿时心中一凉。岳云幽屏住呼吸,脚步悄悄后移,眼睛死死盯住前方,准备随时撒腿就跑。
一缕阳光落下,姬长峰蹲在还没过门就命丧九泉的孙媳妇身旁,似乎记起当年与皇室结下血海深仇的夜晚,那个对待乞丐难民都温声细语的儿媳妇,死前好像也是同样神情,老人身子佝偻着,再见不到昔年的威风气概,嘴里含着锥心哽咽,双目泛着血红。
姬长峰痛苦万分,太子殿下却是莫名感到快意,甚至想象着姬凌生见到此情此景的不堪懦弱,但他本能地知晓处境不妙,哀之愈深怒之愈大,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承受姬长峰一丝一毫的怒火。
岳云幽悄然退后了七步,离门槛仅一步之遥,只要出了门到了老祖身边,他就是想死都难,一刻钟之前,他还和阎王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直到看见姬长峰抬头,岳云幽如坠冰窟,没来由脚底发凉,寒意一下窜上了头,想起当初顶撞紫茗时感受到的凌然杀意。
姬长峰没有给岳云幽逃跑的机会,大袖猛地一扇,在房间中掀起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道,气机扩散开,前面几人被狂风卷起,身子横飞出去,撞到墙上又弹落下来,眼睛大张着,已然毙命。
生死停留间,岳云幽本能拉过一个卒子挡在身前,仍然挡不住老将军全力一击,身子从门飞出,脑袋磕在门外的一颗常青树上,撞得头破血流却是没死,落在院子里头一歪昏厥过去。
姬长峰见罪魁祸首没死,起身追出,却被眨眼赶到的岳北峰拦住。
岳北峰没去管一国储君的死活,一个无能小辈死了便死了,再栽培几个就是,岳明修不成器,还有一个岳明德。皇室老祖眼中略有轻蔑,皱眉道:“你如此感情用事,注定证不了大道,难怪百年过去还停留在地秘一极。”
姬长峰不言不语,浑身火焰烧到两丈开外。
皇室老祖略微皱眉,即便忘记了岳北峰俗名,却仍心系王族,平静道:“看来是不死不休了。”,身上蓝烟如鬼魅飘曳。
姬长峰大笑,格外哀伤,“不死不休?姬家与皇室十六年前就该不死不休,可恨我这糟老头子竟然忍了十几年!”
见姬长峰决然神色,岳北峰已知晓,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姬长峰目光凝重,双手散在身侧,衣衫如血。
皇室老祖沉声道:“那看来也不用试探了,本座且看你姬长峰自悟的血火术厉害在哪,又有哪般神通。”,说完皇室老祖岳北峰黄袍无风自动,经过稍费时间的磨合,他地秘二极的实力也真正展露开来。
“嘭!”,一道冲天火柱在岳北峰站的位置燃起,姬长峰神情没有变化,眼睛看向右方。岳北峰满脸皱纹聚在一起,脸上未见丝毫惊慌,只有右手被烧掉的一角衣袖能看出他刚刚的躲闪接近极限。
掌控思岳皇位流转大权的岳北峰虎视眈眈,用略带惊讶的声调说道:“好一个血火术,自老夫惜败于青云子手上,未有全力对之的敌手,你姬长峰风光三百年,死在我手上不算辱没。”,姬长峰并未回应他,魁梧身躯未动丝毫。
岳北峰闭关二十年不曾开口,现在扯着干哑嗓子白扯半天也不觉无趣,自说自话道:“你实力本就比本座弱上一筹,刚刚为了寻那女娃,又费了不少力气。如果没猜错,你全身灵力只剩一半,再斗下去,必定是你败。”
姬长峰仍未说话,嘴角露出一丝嘲弄,似在嘲笑岳北峰自以为是。从天地间突然吹来一股簌簌凉风,将暑气无形消弭,清风拂过,姬长峰一身火焰得风势助长,腾腾冒起三丈有余,呈四合院的姬家屋檐彻底被火海吞没。
风吹得更紧,像是在为将军送行,姬长峰笑容和蔼,轻声自语,“好孙媳妇,爷爷这就为你报仇。”,说着姬长峰抬起右手,手法自然,似乎能托起整座苍穹。
皇室老祖瞳孔骤然猛缩,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有了剧烈波动,惊怒道:“生开死门!姬长峰你这个疯······”,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岳北峰便不得不向一旁闪避,他的身影刚消失,原地立即升起一道大如龙卷的火柱。
姬长峰看着仇敌像过街老鼠一样仓皇逃窜,不觉痛快满足,只有满脸的悲哀,如同这凉风,皆为悲凉。岳北峰左闪右避,沿途留下十几道火柱朝天,久久不能消散,岳北峰躲得及时,可猝不及防间相当狼狈,两条藏满思岳气运的衣袖燃烧殆尽。
岳北峰怒气大涨,他成名已久未曾遇到这般窘境,当年对上南地修为巅峰的青云子,输得干脆利落,不觉得难堪受辱,如今出关后的首战就尽显疲态,但姬长峰耗尽命魂精气换来的一时无敌,他只能暂避锋芒,耐心等待姬长峰油尽灯枯的迟暮时分。
姬长峰恰恰相反,脸色红润如少年,似恢复了昔日的勇猛,可这却不是厚积薄发的宏大气象,而是蜡烛丢入火中的送命行为,轻则力尽,重则身死,前者几率只占一成,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的莽撞举动。
岳北峰几次冒险近身,无一例外被姬长峰势大力沉的还击打退,不过只是点到为止的滴水试探,作为首当其冲的池鱼,岳北峰还得想方设法撤退以免引火烧身,自然比姬长峰多吃亏,可时间一长,皇室老祖仍是游刃有余,姬长峰却逐渐开始感到吃力,生开死门后的疲软悄然来临。
皇室老祖抓紧时机,不再瞻前顾后的打游击,身上蓝色光华暴涨,真真正正的变成一条野狼,张着血盆大口。另一头,姬长峰咬破舌尖,稳稳提住即将松懈的气劲,要是不小心泄了气机,不用多说就是有死无生的下场,老人双腿弯曲,沐浴在无根之火中,用性命换来的庞大气海在体内如沸水翻滚,牵引出足以登峰造极的灵力,双腿骤然发力,整个人如同火球弹射出去。
两道长虹拖着尾巴轰然一碰,周围立刻凹陷出一个大坑,姬家大宅倾塌大半。
两者碰撞到一起,光芒万丈仿若日光,凡人即便使劲眯眼也无法直视,这般壮丽景象,城内外一清二楚。
岳北峰挡住姬长峰横冲直撞的一拳,身形稍稍后退,很快又使出沾手,然后一把抓破姬长峰护体罡气,不屑道:“你何必强撑,本就没有赢面,不消一炷香时间,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你拿什么与本座斗?”,姬长峰默然不语,只是不断出招。
很难想象,两个地境高手对阵最后演变成贴身肉搏,狼烟声势渐长,火光只剩余晖。
过了一炷香时间,姬长峰没有如岳北峰所言一般倒下,但尽显颓态,两鬓之上变得花白似雪,已是强弩之末,稳操胜券的岳北峰愈加心惊,这老家伙,当真是一点活路没留,无论对敌还是对己。
面对岳北峰越发猛烈的攻势,姬长峰招架不住,被抓住空挡一拳击中小腹,劲道透过,立刻一口鲜血吐出,喷在了岳北峰苍老如树皮般的脸上。
这不是吐的第一口血,岳北峰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姬长峰的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两人又缠斗了小半个时辰,期间姬长峰一直挨打,没有还手的余地,鲜血不断喷出但就是不曾倒下,连膝盖都没有触过地。岳北峰狼狈间也不由敬佩,生开死门的人他不是没见过,能坚持半个时辰仅此一个。
姬长峰一身火光奄奄一息,岳北峰面无表情,身上蓝光大放,断言道:“你放心,姬玄和姬凌生已经有人去收拾了,姬家一个都跑不了,从此思岳再无姬家!”
濒死的老人听闻此言,神色平静得如同听到一个无稽之谈,岳北峰以为他神志不清,没听见他说话,并未把那抹轻蔑笑容放在心上。岳北峰打出一记重拳,支撑起思岳大半社稷的老人终于倒下,繁兴了百年的姬家也应声而倒。
岳北峰转身准备离去,这一役他受伤不轻,加上境界尚未完全稳固,再不细细调养可能会有跌境的危险,这位初战告捷的皇室老祖自负到没去给姬长峰最后一击,从姬长峰打开死门之时,他就知道此人必死,甚至没去防备,可刚转过头,岳北峰忽然感到一股彻骨凉意充斥全身。
急忙转头,姬长峰单手握拳,试图强行掐断皇室老祖的命脉。
岳北峰身上发出一块块红光,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姬长峰吐在自己身上的血迹在发挥余热,岳北峰立即将衣物扒掉,可血液已经浸染到了肌肤,脸上同样沾满血液。
就在岳北峰眼神望着前方,茫然失措时,发出妖异红光的血液开始熊熊燃烧。岳北峰试图用灵气去吹灭,没想到火焰吸收了灵气烧得更旺。火焰蔓延了全身,迅速把枯瘦老头变成一个火人,灼烧身体甚至魂魄的疼痛让岳北峰痛不欲生,偏偏他还不知如何灭火,只能在地上不断翻滚,不断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姬长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后,不再管岳北峰的下场,望着天际,笑容豁达怡然,合目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