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凌生大汗淋漓的醒来,恰好跟拼命摇晃他的剑士对视了眼,那家伙见他迷迷糊糊未醒个彻底,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好似在摔打一条上岸离水的鱼,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三哥,你快醒醒,梦里的小相公都是假的,你可别信他们的鬼话!”
正因帝夋独自外出而焦躁不安的赫连观剑听了这话,眉头直皱,没弄懂为什么不是小娘子而是小相公,发现姬凌生两只“鱼眼”开始泛白,他忍不住提醒道:“你再摇他就晕过去了!”
臧星桀闻言停住,眨了眨眼,又开始猛摇,这回大概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哭喊道:“三哥,你别吓我啊,三哥!”
赫连观剑识趣闭嘴,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语可能会害死姬凌生。
幸好姬凌生趁着脑中还有最后一丝清明,奋力从剑士双手中挣脱出去,剑士见他醒转过来,坐在地上抹了把汗,神情间带有得意,认定他得以清醒全靠自己不遗余力的功劳。
“你这梦做得比谁都久,里面有颜如玉还是黄金屋啊?”
面对剑士的调侃,姬凌生没去理会他,想趁着梦境未消散前,将其刨根究底的考量一遍。思索良久,姬凌生无法记起梦里的所有内容,好在理清了大概思路,不由啼笑皆非。
原来他做了个梦中梦,第一层梦境里似乎以他服下破髓散为节点,他剔骨失败成为废人,而姬家顺利夺取了思岳江山,他当了太子后却众叛亲离,即便想用荣华富贵换回一切却为时已晚,于是他又做了个梦。第二层梦境中他生来九道灵根,一切坐享其成,不必担忧亲友离去,整日游手好闲,可好梦不长,最终仍像镜花水月般消散,他再度回到诸般不幸的噩梦里,随即因错杀白月丧失生志,在快让大火烧死的时候忽然被剑士叫醒。
不过在梦里应该死不了,醒来就当做个噩梦,姬凌生如是想到,紧接着剑士的话让他惊出一身冷汗,“还好你醒了,不然就中招了,夋哥儿说有人施展梦中杀人的神通,困在梦里回不来就一辈子醒不来,假如死在梦里就算真死了,大罗神仙也救不活,而且这式神通只针对我们兄弟四人,施法者明显有备而来。”
姬凌生半信半疑,扭头瞟了眼赫连观剑,看见他郑重其事的点头,姬凌生心底才涌起一阵后怕,倘若剑士不唤醒他,他岂不是直接活活烧死,莫名其妙的死在梦里?
稍稍定神后,姬凌生好奇道:“你们怎么逃离梦境的?”
正要为自己的信誉打抱不平的剑士拍拍肩头,直白道:“囚牛叫醒我的,夋哥儿说他常年跟沙城龙井下的凶魔天人交战,所以不会被梦境迷惑,他找到了施法者的位置,现在已经杀上门去了。至于小忌子,我刚叫醒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现在正在楼上发呆呢。”
姬凌生点点头,朝坐立难安的赫连观剑问道:“你怎么没跟着去?”
赫连观剑双拳不自觉握紧,肃容道:“大王说敌人实力在地秘二极左右,此行比较危险,不要带我们这些累赘。”
臧星桀不由被逗乐,附和道:“这倒像是夋哥儿说的话。”
姬凌生环顾四周,纳闷道:“你姐呢?”
赫连观剑如实答道:“她偷偷跟着去了。”
两兄弟倒不觉得意外,朝夕相处下来,众人都发现了这对孪生姐弟的性格迥异,两人皆忠心护主,方式则大不一样,捧花姑娘会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哪怕忤逆帝夋的命令,赫连观剑则比较刻板,唯命是从,帝夋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沉默了会,臧星桀忽然说道:“听说心魔越重的人,梦境会陷得越深。”
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也没有明说是谁,姬凌生却明白剑士在暗示自己,虽然有过青云山的五年静心修行,他能做到心志不为外物所移,但姬家的破灭、白月的身死、雪玉的远走,一直是他的心魔软肋。
三人闲聊的时候,楼台上李忌望着云卷云舒怔怔出神,二哥说他险些死在梦里的时候,他感触并不多,梦境带来的彷徨失落几乎将他吞没,他梦见他回到紫竹镇,二十年弹指而过,小镇物是人非,项春灵因他离去忧郁成疾,年纪轻轻害了重病,早早就躺进那口隔绝人世的狭小棺材,而他得到莫大机缘,维持不老身躯,归来仍是少年之姿,但世上再没有了她,再无人和他不依不饶的拌嘴,他甚至不清楚她何时魂归西天,只能在矮小坟茔前痛哭。
他突然想回去了。
宋红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她瞥了眼全然没有防备的李忌,一条若隐若现的红斑鲤鱼绕着她指尖游动,她考虑着有无先下手为强的可能,沉思片刻后她黯然放弃,似乎点燃魂香已用尽她所有胆量,既然无声无息的梦中杀人行不通,命魂又在别人手上,她就只剩等死一途。
令她奇怪的是,帝夋出门许久,按理说应该早发现她动的手脚,迟迟不见动静,难道黄粱殿楼主没把她吐露出来?又或者,帝夋打不过黄粱殿楼主?不应该啊,那个草包除了杀人神通较为奇异,修为本事实在泛泛,应该不是帝夋的对手。
她至今摸不透帝夋的修为极限在哪,永远不显山露水的玄宫圆满,但真正实力绝不止于此,她暗中跟随帝夋出门查探过,始终没探出个究竟,她不确定是不是帝夋洞察到她的踪迹而故意为之,至于越境杀人,她压根没想过。
李忌早发现了她,不过没空搭理。
魂香燃尽的灰烬已经扫除,宋红雀正想着此番或许能死里逃生,心肝不禁又活络起来,想给李忌说几句好话,到时候拉拉关系活命机会就大了,她话到了嘴边,却瞧见李忌忽然起身走来,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坚决表情。
望着他脸上那股子决然,宋红雀竟没法开口,任凭他擦肩而过。
路过姬凌生那层楼,几人见着李忌三步并两步的下楼,没来得及细问,他身影就消失在楼道里,姬凌生向跟着下来的宋红雀问及此事,她摇头不知,臧星桀感觉不妙急忙去追,脚底一滑从楼梯摔了下去。
鼻青脸肿的剑士跑到楼脚刚好追上他,拉住问他怎么了,李忌默然不语,只是一个劲摇头,拼了命往外走。剑士不愿不清不楚的放他走,李忌杀鸡都费劲的气力哪里拧得过他,双脚划桨似的往外赶,却像在沙地里行船,半步挪不出去。
李忌无可奈何,咬牙道:“我要回去!”
臧星桀闻言一愣,他不如姬凌生那样洞彻人心,能直接看穿小忌子的心思,但他有副不折不扣的好心肠,他坚决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李忌拗不过他,索性对他舍命陪君子的举动置之不理,转身出门,臧星桀拾步跟上,他笃定小忌子不会回去,至多半途而废。姬凌生此时也到了楼下,仅望见一大一小的两团人影渐渐脱离视野。玄机法师正在客栈给常乐念经,察觉到李忌离开,匆忙出门来看,瞟见他身影转出长街,老和尚不明就里但有种强烈直觉,似乎佛祖冥冥中给予他指引,他赶紧抓起拖地的袈裟赤脚去追,九寸怕师兄一把老骨头经不住奔波折腾,也跟着追去,店里的大掌柜小伙计正欲跟活佛取取经,最不济攒点香火情也好,结果一不留神两个和尚全撒丫子开溜了,掌柜的没弄清状况,但也觉得不能呆呆坐着,便吩咐常乐看店,自己领着帮伙计去看看情况。
就这样,两兄弟屁股后面转瞬间跟了十几号人,叶城最不缺的就是闲人,发现有趣事出现,一群无事可做的闲散修士纷纷跟上,不一会,浩浩荡荡数百人的队伍簇拥着出城。
姬凌生杵在门口良久,没注意到捧花姑娘悄悄进楼,她出现后不久,帝夋施展缩地成寸倏地现身,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头颅,不出意外应该是施展梦中杀人神通的人,远处几个城主府督查官紧随其后,但没有出手,大概帝夋以玄宫杀地境,怎么算都没违反叶城铁令,他们只得稍加看守。
帝夋将人头扔进楼内,似乎有意警告某人,他望了眼长街尽头,问发生何事,姬凌生摇头不语。宋红雀下楼见了人头,心头忍不住一跳,强自镇定问道:“大王,这便是算计你们的贼人?”
帝夋哑然失笑,随意道:“孤猜得不错的话,这类神通厉害是厉害,且悄无声息置人于死地,但肯定不能随意施展,想必像隔空取完那样得需要什么媒介,不然不能成功,你说呢?”
这番话明摆着他已然知情,宋红雀心口猛跳,彷徨着是否全盘托出来保全性命,不过机会渺茫,她微微闭眼准备静待死期,不料帝夋没有多问,径直上了楼。
劫后余生后,她一下瘫倒在地,姬凌生明悉其中缘由,没有声张。
傍晚,一行出城的人扫兴而归,包括李忌和臧星桀,他们已经走到半路,李忌突然停住,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选择打道回府。
夜色中,三兄弟陪着李忌喝酒,甚至赫连观剑也极为捧场,表演了一杯倒的绝技,李忌没跟着使出半杯跑的绝活,闷声喝了个酩酊大醉,大概想着一醉解千愁,醉了酒,他终于有了开口的胆量。
“她会笑话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