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即便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对于吕鱼来说仍然觉得是在做梦。
从而立之年回到十五岁的青春时期。他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和他开玩笑,虽然这玩笑对他来说一点不可笑。
十五岁,这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时期,应该说在十五岁的前后七八年,他的天空就没有亮过。
他迷茫甚至恐惧。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试试死一次看能否回去?
他没有这个勇气。
扫了眼四周,八张架子床并排的从墙这头紧挨着到墙那头,占满了寝室的大半个空间,只留下一个一米来宽的巷道还摆了两张老式的双人课桌。这是父辈们曾经的教室,如今初三年级的寝室。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拥挤,凌乱!昏暗,斑驳!
“也许可以试试好好读书,说不定以后就不一样了呢!”吕鱼暗自思忖,他吃够了没有学历的亏,更愧疚浪费了老人好不容易东拼西凑才攒够的学费。
穿好衣服,吕鱼拿下挂在墙上的小镜子,仔细的看了看年轻的自己,纤瘦,秀气,本来就很白的皮肤带着病后的苍白,更显羸弱。
病是真的病了,因为营养不良,又受了凉,在上课的时候头晕乏力,请了假刚走出教室就一头栽倒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忍痛揉了揉右额的纱布,吕鱼知道这里会留下一个永恒的疤。
用梳子把头发搭下来,挡住伤处,也遮住了右眼,甚至半边脸。
“呼……”整理好自己,吕鱼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出门,朝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学校本来就很小,寝室离教室隔着的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抬头看了教室门上一眼,初三一班。
很多学校的一班特别是毕业班的一班被弄成尖子班,不过这里不是,一班就是一班,甚是一般。
“咚咚!”吕鱼敲了下敞开的教室门。
“吕鱼你好了?”上课的老师捎带关切的问道。
吕鱼看着这个方脸的中年男老师,努力的翻找着曾经的记忆,总算是在男老师快要认为他是不是撞傻了之前回忆起这老师的姓名。
“赵老师!”吕鱼说:“感觉好了就来上课了。”
“进来吧!”
跨进教室,扫了眼同学们,有人在看他,有人没有,有人留意到他头发挡住隐约露出的白色纱布痕迹,有人好奇,有人关切。
也许是直觉,吕鱼感觉有一道目光尤其专注,视线对上。
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记忆霎时被打开,知道大眼睛主人是谁,为什么。友好的冲大眼睛笑笑,并向她走去。
大眼睛害羞的低头,吕鱼走到她旁边,看向她的脸,白皙的皮肤,有几颗不明显的小雀斑,也许是感觉到吕鱼的注视,红晕眼看着的就升腾起来。
“初中的小女生啊!”吕鱼暗自感叹,从她身旁又向前走了一步,从后面这个同学的座位后挤过去,就在大眼睛的斜后方坐了下来。
这是他的座位,看见大眼睛后想起的,也记起了曾经的朦胧。
“好了,我们接着讲!”赵老师开始讲课。
“给,你的数学半期卷子,115分不错哟!”同桌用胳膊撞了吕鱼一下,然后把卷子拿给他。
这一次的半期考试吕鱼还记得,印象深刻,因为这也算是初中以来他最好的一次考试成绩,当然如果不考虑英语抄了九十多分的情况,以全班第六,年级前三十的成绩,重点高中稳稳的。
“如今我好歹在外资企业待过那么些年,英语虽然还是不怎么样,但至少比曾经基础好一些,再努力说不定成绩不止如此。”吕鱼暗自思忖,甚至有点得意的接过卷子。
然后他懵了。
他忘记了,十多年过去,学校学的知识,能记下的也不剩多少了,这张他自己做的数学卷子,如今的他能做出来的也不剩几道题了。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双目无神。
同桌看出他神色不对,摇着他的肩膀问道:“吕鱼你怎么了?”
吕鱼回过神来,看着他的同桌余源源,也算是曾经最要好的同学了,所以还记得他的名字。
“我估计和你当不了同学了!”吕鱼说道。
“这都半期考试了,过不了多久就是中考了,可不没有几天了吗。”余源源笑着说道。
余源源以为吕鱼在说的中考后的分别,其实不是。
想着最多也就两个来月就要中考,也许数学用点心记记公式什么的还有点希望,而那些需要背的科目呢?
几分钟前还在寝室里下的决定,此刻也就只能被现实给击得粉碎。
“十五岁能干什么呢?”他要为辍学后的路考虑了。
正思索间,一张纸条从前面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娟秀的字“身体怎么样了?”
传纸条,虽然这张纸条就是写字的本人递过来的,压根没传,但对于吕鱼来说也算得上是学生时代为数不多的能让他在后来回忆起的一些美好。
吕鱼低头在课桌里找出一支钢笔,拔掉笔盖刚要写,突然想到,他的笔一直不怎么听话,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想来这只笔的想法应该也不少。
为了不丢人现眼,吕鱼把笔收了起来,把纸条夹在课本里,伸手拍了斜前方的大眼睛,轻声道:“聊聊?”
余源源愕然,大眼睛的同桌愕然,至于大眼睛不止愕然,还有点像是被吓了一跳。心虚的瞟了左右一眼,这才有点木然的半转过身子,问道:“聊…聊什么?”
吕鱼撇了撇嘴,想着这是2003年,这时期的青春期的孩子就是这样,渴望喜欢的人搭讪,又害怕周围异样的目光,更害怕老师。可她们哪知道,讲台上的老师早已陷入今后人生的迷茫,哪有功夫管学生是不是早恋,没见学校名下面都不知道被哪个调皮蛋写上了婚姻介绍所了?
“随便聊聊!”吕鱼对着大眼睛笑笑,看着她透亮的大眼睛,前路的迷茫都暂时放下了。
大眼睛或许见过吕鱼的笑,但绝不是常事,更没有对她笑过,但今天吕鱼已经对她笑了两次了,她有点窃喜,也有点疑惑。
“撞了头后连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大眼睛暗忖,抬头看见吕鱼一直看着她,害羞的又把头低了下去,说道:“你这次考得这么好,如果中考也保持这个状态的话重点高中应该没有问题了!”
这里只是世纪之初的西部落后县的农村中学,虽然不算贫穷,却与沿海地方滞后太多,在网络大潮席卷各地的时候,即便学校有微机室,也有电脑课,可大部分的学生们也没有上过网,当然也没就被网络熏陶出各种撩,各种段子。
大眼睛青涩,懵懂,对于吕鱼所谓的聊聊,能聊的也就只有关心关心他的学习了。
“中考是不考了。”吕鱼目光离开大眼睛的脸颊,看向四周的同学,略带落寞的说道:“真的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这里的同学,有的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你真不中考了?”余源源插话问道。
“嗯!”吕鱼狠狠的盯着数学卷子,紧接着神色黯淡下来,身体后仰,靠在座椅上,抬头瞪着眼睛也不说话了。
学业忘记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想起曾经的遗憾,那无助彷徨,即便已经过去十年仍然感到心悸。既然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那么他希望不要让这遗憾再次上演。所以,他需要钱,再过几年他需要一笔不少的钱,用来弥补曾经的遗憾。而繁重的高中生活,要想兼顾学业还挣着一笔钱,他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做到,但是他知道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没有过人的毅力,也没有过人的智商,如一颗小草随风飘荡,只是深深扎根在地上,吸取一些微弱的养分,卑微而懦弱的活着。
其他人看他这样也就不再聊天,就没有再说话了。
吕鱼沉默,直到下课铃响,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大眼睛被同桌拽出教室前,关切的看了吕鱼一眼,他不知道吕鱼怎么了,先前变得不一样的主动找她聊天对她笑,突然又沉默下来,虽然在她的印象里吕鱼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这次的沉默好像与以前不一样。
少年哪知愁滋味,正关切的看着吕鱼的大眼睛,也不知道她同桌突然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于是追逐着与她同桌打闹起来。
“青春啊!”吕鱼看见了,感叹了一句,很羡慕她们这种无忧无虑。可是他也只能羡慕,即便是上一次的人生他也早已经被生活给折磨得早早的过了无忧无虑的年纪。
“你不是真的要和她谈恋爱吧?”余源源问。
他发现吕鱼的目光在追逐着大眼睛,但他更知道吕鱼和大眼睛并没有谈恋爱,只是有一次同学间的谈话吕鱼多点评了大眼睛几句,于是就传出了一个美丽的误会。
这时期的少男少女们就是这样,也许只是与某一个异性多说了几句话,甚至多看了几眼就说谁谁谁喜欢上了谁。其实懵懂少年谁又真正的懂得什么是爱情。
“没有!”吕鱼说。
看着在操场上嬉戏打闹的大眼睛,青春洋溢,真的觉得很阳光。可是他如今虽然是十五岁的身体,可是却又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思想,怎么可能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谈恋爱,即便想想都是邪恶的。
吕鱼把书从课桌抽屉里拿了出来,一本本的摞起来,十多本书,加上卷子本子,很厚的一摞。他拍了拍余源源的肩膀,说道:“同学再见!”
抱起书,从呆滞的余源源身后挤了出去。
回到寝室,吕鱼把书放到自己的床铺上,打量这老旧的寝室,有点不舍,其实他还是喜欢学校喜欢读书的,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被褥包裹住书本,又用床单系住被褥,至于洗漱用品那些不好带,他却是不愿意拿了,收集在一起,拿到门外垃圾桶扔掉。
再回寝室的途中,他又看见了大眼睛,就在寝室门口。
“你真的不读了?”大眼睛脸红扑扑的,还在喘着粗气,显然刚才奔跑过。
“嗯,不读了!”吕鱼说。
“那…那这个给你!”大眼睛有点紧张,伸手把一个相册递到吕鱼跟前,说:“我想着过不久就是你的生日了,给你准备的礼物,可是你都要走了也等不到你生日的时候再送你,不过现在给你也一样。”
相册很漂亮,更是用了一个绸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但吕鱼知道里面没有相片。
“谢谢!”吕鱼没有拒绝,微笑的接过来。
“还…还有这个!”大眼睛又递过来一个日记本,她显得更紧张了,脸上红晕到了耳根。待吕鱼接过,转身就跑开,边跑边说:“回家以后再看。”
看着大眼睛奔跑着的娇小的身资,握着相册和笔记本,吕鱼觉得这一幕多么的像是记忆的重现。
“上一次我是什么时候辍学的呢?”吕鱼思索,“好像也就是这么几天,反正就是晕倒后没多久。”
“没想到,重生了,结局依然没变!”吕鱼感叹着回到寝室,把相册和笔记本塞进被褥里,抱起被褥,不沉,只是不好使力。
出了寝室,走到校门口,请小卖部的老师开校门。
租小卖部的是吕鱼的物理老师,看到吕鱼抱着被褥的样子,问了一句不读了?得到吕鱼肯定的回答,老师只说了一句可惜了,也没有挽留,径直的打开校门放吕鱼出去。
走过学校外长长的阶梯,吕鱼胳膊有点酸,停了下来,把被褥搭在背后,这样感觉轻松一些,又回头看了一眼学校。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离开,直到三十多岁都没有再次踏入这地方。
但是他知道这学校的命运,学校从今年开始就不再招生,老师们无心教学,都在为自己今后的路迷茫,而这学校大概养了两年老鼠,又几年的兔子,最后变身精神病院。
可是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吕鱼如是想着,走着,看到卫生所,记得好像还欠这里老板十几元的药钱,这钱欠的时间有些久了,摸摸兜里,只有五块,苦笑的摇摇头,想想只有等段时间再来结了,一定会给结了,吕鱼如此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