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常给李元齐出主意的戴幕僚出来反驳:
“王爷,属下以为,如今撇清关系是不太可能了。
“这件事被发现得那么及时,而且循序渐进,一步一步,很明显就是有人刻意推动。
“这出局,并不是临时才出动。
“如此,怕是我们所能想到的后路,都被封死了。
“这一回,非大出血不可了。就看王爷,选择付出哪一种代价。
“我们如果这个时候撇清关系,而对方又有准备的情况下,必定是危险至极。
“属下以为,尽快赔了银子了事,把伤害降到最小。
“至少我们也是被人骗了,我们也是受害者,但是我们愿意承担责任,无论如何态度摆出来,皇上那边会好交代。”
戴幕僚的话一针见血,很不好听,但是李元齐心中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在场众人都沉默下来。
被发现饰品褪色,被发现饰品有毒,人赃俱获,伙计一个都没有逃掉,京兆尹出动,晋王插手,而控诉都是真的……
一环扣一环,一步接一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几乎,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这件事,是个坑,他们踩得结结实实。
这件事,很棘手。
李元齐眉头紧锁,提到赔款,沉默不语。
如果损失不能避免,那两害相权取其轻,壮士断腕是最好的办法。
“可还有别的法子,能尽可能的减少损失。”
幕僚们沉默,这件事,确认踩坑了,没有最好的办法,只能被动挨打。
李元齐负手,走到窗前。
“去把那几个商户找来,就是原先准备做这笔生意的商户。找人去问问。”
幕僚们反应过来:“王爷是认为他们有问题?”
李元齐:“不见得,这笔生意是从他们手中抢过来的。”
幕僚不明所以:“那王爷这是……”
李元齐:“先问吧。”
这件事,李元晋插手了。
但是他做首饰生意的时候,李元晋正因为贪污案被困在晋王府中,不大可能腾得出手来对付他。
而且,若这件事是李元晋动的手,那么就不会有花满堂事件。
因为只要有这一件事,就足够他留下来。
花满堂事件,多此一举。
最大的可能,是李元晋才发现首饰的事情不久,而推波助澜。
他找原先想做首饰生意的那几个掌柜,是想要看看,这件事里,有没有别人。
太子没有这种手段。
冯家?有这个能力吗?
要做成这件事,第一,得知道这些首饰有问题,第二,得确保他一定会钻这个坑,比如知道他缺钱。
那些原本要做这门生意的掌柜,是真的要做这门生意。
当初他截胡的时候,东西已经在路上,铺子里也已经上了样,后面听说要截胡的时候,一直不让步,等搬出了王府的名头,对方才同意。
他们知道内情的概率不大。但是是唯一的出口了。
哪怕别的都查不出,他也要知道,对方是从哪一步开始的,从而推测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幕僚领命出去。
李元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回想着自己做这件生意的初始缘由。
他记得,是大婚第二日,他和宋弗约好在宝墨斋见面。
宋弗去了,他没有去。
宋弗从宝墨斋出来,去了别的铺子,买了许多东西。
其中就提到了琉璃饰品。
他记得宋弗说:明明几文钱的东西,卖了几两,是暴利。
这是一条十分明确,指向性非常高的信息。
也说明:
宋弗知道,这种首饰其实十分便宜。
李元齐在想,除了宋弗,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还是说,这个消息,就是从宋弗那里传出来的。
他脑海里出现宋弗的身影。
是在落霞寺的厢房,午后阳光落在窗棂上。
宋弗一身素衣,站在窗前,目光平静的望向他。
倾城绝色,悄无声息,无孔不入。
“去给太子妃送个信,本王要和太子妃见一面。”
众人不明所以,这么紧急的时刻,为什么齐王还要跟太子妃见面。
有幕僚起身,立马下去传信。
李元齐看向众人,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样一样的安排好。
有去探听外头消息的。
有去探听各府上反映的。
有去了解民众对这件事的看法的。
还有去打探宫中是何态度的。
这件事最后如何解决,并非这件事本身决定。而是各方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决定。
由此,再来判断自己该如何动作。
太子府。
栖风院。
流苏把外面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娘娘,如今事情已经捅到了京兆尹府衙,很快宫中就会知道。
“王桨已经让大夫和太医相继查验过,证明那些首饰确实有毒。
“妙华阁的掌柜和伙计,一个都跑不掉。
“娘娘,看妙华阁的人都要跑,怕是齐王做好了撇清关系的准备,这件事会牵扯到齐王吗?”
宋弗:“会的。
“我们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来不及收拾证据,而且又有晋王的插手,齐王想全身而退,不可能。”
流苏:“齐王也并不像会坐以待毙的人。”
宋弗:“没关系,他也做不了什么了,我要的,本就是在钱上把他逼上绝路。
“其他的,一步一步来就是。”
李元齐不蠢,在这件事情发生,到发现饰品有毒,大概就会猜到这件事是跳进了别人挖的坑里。
为了自保,壮士断腕是一定的。
她布了那么久的局,为的就是天罗地网,一定要让李元齐付出代价。
这一点,她并不担心。
一切都做完了,眼下不过是收网而已。
只是,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和李元齐对阵了。
当初,为了让李元齐钻进套里,她以身做饵,给了李元齐最重要的信息:
琉璃首饰可以挣大钱。
若现在李元齐发现这是个坑,必定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外间,玉珠来报:“娘娘,栖风院外,有一个乐施院的侍女过来,说是有信要交给流苏。”
流苏出去,那侍女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她接过信,对方只留下一句:
这是给太子妃的信,便离开了。
流苏检查过,确认了信的安全,这才把信送到了宋弗的手中。
宋弗看过,然后把信递给了流苏。
流苏看完,“娘娘可是要去?”
宋弗:“是,要去。”
她猜测得不错,李元齐发现了这件事的猫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
对于李元齐这个对手,宋弗没有半点掉以轻心,不看轻对手,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
流苏皱眉:“娘娘怕是会有危险。”
宋弗随意道:“不会,他现在不敢动我,而且他还需要我帮他查出背后的真凶。”
这锅必然是有人背的。
想来李元齐也想到了,这件事不是李元晋做的,除了时机对不上,而且出了花满堂的事,直接洗清了李元晋的嫌疑。
但宋弗并不打算给他透露什么信息。
就让他猜去吧,抓耳挠腮的猜。
最好是猜到夜不能寐,坐立不安,时时刻刻想着背后的人是谁,而扰乱思绪。
李元齐,最是多疑。
宋弗看了一眼窗外:“什么时辰了。”
流苏:“娘娘,已经下午了,是未时。”
宋弗:“嗯,换衣裳吧,正好,太子这几日食欲不好,本宫去给他买些开胃的点心。”
流苏明白宋弗的意思,这是在为出门找借口。
两刻钟后,宋弗收拾妥当,出了太子府的大门,向着明炔楼而去。
等到明炔楼的时候,立马有人将宋弗从后院的私人楼梯,带到了二楼的雅间。
李元齐已经等在了那里。
听见开门声,李元齐回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珠光,娇媚可人的宋弗。
他以为宋弗来见他,会低调些行事,身着素衣头戴维帽,尽量的避人耳目。
万万没想到,宋弗如此张扬大胆。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再看她精致的穿着妆容,竟显得无比妖冶明媚。
胜过春花秋月,胜过他从前所见的所有女子。
那些人在这样的宋弗面前,都黯然失色。
他又一次后悔,以那样的方式将宋弗送入了太子府。
若不然,这天生尤物,该是他的。
宋弗抬头挺胸,脊背挺直,目不斜视,望着李元齐。
目光盈盈,毫不掩藏眼底的爱意,动作却收敛克制。
这一收一放,像一把钩子,让人心痒难耐。
他府中女子众多。
有张扬,大胆主动的。
有欲拒还迎,矜持娇羞的。
有温柔小意,善解人意的。
有使小性子,撒娇可爱的。
却没有一个像宋弗这般,大方明丽,明媚张扬,又带着一身遥不可及的贵气。
望着他的时候满眼的爱意,身体却离开他很远。
那种刻意拉开距离,却又无法克制爱意的流泻,眼角眉梢的情意,让宋弗生动如世间最美的妖。
宋弗没有坐在李元齐对面的桌子一侧。
而是隔开了半个屋子,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
没有行礼,就这么坐着望着李元齐,唤了一声:“王爷安好。”
声音平静,眼神肆意。
她当然知道如何才能牵动一个男子的心弦。
更知道李元齐最吃哪一套。
像李元齐这样的人,只要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拥有。
但是,他却不会碰她一根毫毛。
如此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距离,她便可以美得放肆,美得刻意,爱得大胆。
如此不可方物的女子,自己却不能拥有,自然会心痒难耐。
而她的情意在眼神里,在语言里。
动作却克制沉稳,不靠近半分,形成极致的反差。将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宋弗就是要他记着她。
要她活在他的心里。
被他不可得到的记挂着。
引他上钩,让他痴狂。
宋弗静静的坐着,李元齐不说话,她也不说话,身体没有丝毫的扭捏不安,仿佛坐在那里,便可以静静的入一幅画。
她温温柔柔的望着他,眼神坚定平缓,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但李元齐看着,却心底硝烟四起。
“弗儿来了。”
宋弗:“是,收到王爷的信,即刻就来了。”
李元齐看着她,企图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来。
“不怕那信是假的吗?”
“不怕。”
宋弗没有说原因,只表达了自己,一句不怕,大胆得让人心动。
李元齐回想从前的自己和宋弗,自问为什么从前,从来没有发现宋弗这样的一面。
“今日来,本王是有一些话想要问你。”
宋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元齐一直都知道宋弗对他有意,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
上一回在落霞寺,她说:想要他给她一个孩子。
他拒绝了,之后宋弗便和李元漼圆了房。
原本他以为,现在的宋弗会恨他。
却没想到,她的情意更大胆,就像是下一刻就要不顾一切冲破阻碍。
宋弗真美。
一身绯色双层百蝶流仙裙,一根白色绸带衬得身姿婀娜。
她面如羊脂玉,眼如天河水,她的手轻轻抚摸过脖颈,下巴微微往上扬,一个抚耳环的动作,做得撩拨又魅惑。
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又娇又媚的可得感,但是因为他不能,而让这种感觉愈发蠢蠢欲动。
李元齐别开目光,抓起左边的茶杯一饮而尽,开口道:
“这个首饰,你可认识。”
宋弗看着他拿出来的琉璃簪子。
“认识,最近京城中的女子几乎人手一件,我在府中不出门,也日日见着许多丫鬟也买了来戴。”
李元齐:“不是,我说的是在妙华阁卖这些饰品之前,你可认识这种饰品。”
宋弗:“认识。”
李元齐:“什么时候认识的?”
宋弗:“大概就是在一个月前吧。”
李元齐:“如何认识?”
宋弗:“在街上遇见了一个老翁,卖过这种饰品,我觉得好看,问了价格,他说只要十文钱。”
李元齐:“你买了。”
宋弗:“没有?这么好看的琉璃簪子只卖十文钱,那不可能。我估摸着他是不是在哪家大户偷的,想要出来销赃,便不敢买。
“那老翁见我迟疑,解释说:他家乡盛产这样的簪子,成本只卖两三文,他们拿过来卖一只簪子挣几文。
“我不相信,没有买,但是却记住了这个东西。”
李元齐看着宋弗。
如果宋弗说的是实话,那就是有人连宋弗也算计进去了。
让宋弗知道这个消息,再通过宋弗,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他。
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