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芯咬牙忍住一波又一波从内向外逐渐绵延的刺痛，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密集，她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绝望地扛过一波马上又迎来下一波，再也无暇顾及站在门口吵得天翻地覆的两位婆婆，唐芯的所有知觉都集中在小腹。体内无边无际的疼痛，像有无数的细针顺着子宫向四面八方游走着，比月经疼一万倍。

　　 谁能帮帮她？

　　 倚着的靠垫早被眼泪打湿了，发丝黏腻地在脸颊与湿冷的沙发间磨搓着，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温暖，眼泪汹涌地淌着，嘴里喃喃地念着‘妈，妈……’，唐莲分不清在叫谁，她自己的妈妈带着无限失望去世了，另外两个被她称为‘妈’的女人此刻正调动所有狠毒语言互相咒骂着。

　　 虽然是严冬，屋子里也没有开任何取暖设备，汗水还是顺着额头流到了眼角，让原本就酸涩的眼睛更模糊了，唐芯无助地躺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的手机，她试着挪动身体接近它，却感觉到了身体里有什么正等待汹涌而出。

　　 羊水现在不能破，志远不在家，两位婆婆不会管她，她的孩子有危险。

　　 扶着肚子的双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唐芯的心脏剧烈地收缩起来，放佛体内所以的针都涌到了这里，扎的她挣扎起来，顾不上平时的谨小慎微，唐芯用尽力气大吼：“别吵了，我要生了！”

　　 冷二丫与宋淑芹正撕扯的难分高下，别看体型上宋淑芹比冷二丫小了一圈，但托平时多运动的福，真打到一起并不吃多少亏，就在冷二丫被唐芯喊愣神的当口，她狠狠地拧了冷二丫满是肥肉的腰几下，算是报了刚才被扯掉一缕头发的仇，洋洋得意地靠在门框上冷哼：“怎么？光顾着跟我抢地盘，你的命根子都不管了？”

　　 冷二丫紧张起来，宋淑芹更是轻松不少，那肚子里又不是自己的亲孙子，死了更好。看着冷二丫不耐烦地走回客厅又在她身后奚落：“万一宝贝到最后是个不稀罕的赔钱货那就更有意思啦，哈哈哈。”

　　 “娇气什么？不就是生个娃？你们这些城里小姐除了勾引男人还能有点别的能耐不？”

　　 冷二丫边骂边瞪宋淑芹，“要么就是不会生，好容易生个孩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在俺村生孩子都不耽误下地干活，你这提前一个月就不赚钱回家养着的还有理了？”

　　 说着说着竟然真的有点生气了，不再指桑骂槐反而专心指责唐芯：“俺就没见过你这么矫情的人，就怀个孩子天天在家躺着也不知道干活，男人累了一天回家还得伺候你？志远不在家，你那一套妖精样对我不管用，告诉你生孩子就是得疼的死去活来，俺孙子精神头大才能聪明。”

　　 “呵。”宋淑芹听得都乐了出来，无论如何想不明白文质彬彬的赵立生当年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个粗俗的女人，要说下放，那也不是完全没有选择的机会，这冷二丫脱了衣服跟母猪有什么区别？腾腾升起的优越感让宋淑芹善心大发，看唐芯已经疼得全身痉挛，好心指点冷二丫，“你再这么骂下去，你那飞出山沟的金凤凰儿子就要成鳏夫了，你儿媳加上你孙子那正好是一尸两命，哦不对是一尸三命！”

　　 “闭上你的臭嘴，比猪粪都臭！”冷二丫听不得一丝嘲讽儿子的话，立刻反击。扫一眼沙发上蜷缩着的唐芯，身下已经濡湿一片，“离生早着呢，等着！”说完毫不在乎地做坐到沙发一边，跟宋淑芹斗了这半天，她也累了，端过茶几上的牛奶就往嘴里灌，完全不在乎那是给孕妇喝专用奶。

　　 唐芯感觉到羊水破了，再拖下去孩子真的有危险，冷二丫肯定不会同意自己打扰她儿子工作，只能强迫自己朝着宋淑芹求救：“妈，你帮帮我吧。”她知道这一句下去冷二丫肯定又要爆发，但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让冷二丫黑脸的一声妈取悦了宋淑芹，快步走到唐芯身边，颇为舒心地应了：“我就说唐芯跟我亲，妈这就给志远打电话，你别担心。”说完不顾冷二丫锋利的眼刀利索地拨通赵志远电话。

　　 得到赵志远会立刻赶回家的承诺，唐芯终于松懈下来，刚才那些强压下去的疼痛加倍袭来，疼得她抽泣起来，喃喃地喊着赵志远的名字，期盼着下一秒就能看见他，随着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小，唐芯逐渐陷入半昏迷状态。

　　 经过极其漫长的煎熬，赵志远的声音终于出现在耳边，唐芯看不清他的脸，只模糊地喊着他的名字，告诉他羊水破了，孩子有危险，赵志远答了什么她却听不清。越来越黑的世界让唐芯恐惧，断断续续地听到嘈杂的噪音中护士大声喊她的名字，她听到了，孩子平安降生，是对龙凤胎。

　　 “真好啊。”幸福感油然而生，唐心安下心，她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感谢老天爷。她多想睁开眼看一看自己的儿女，可是她太累了，就让她歇一会吧。

　　 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唐芯的世界终于全部笼罩在黑暗中，像是重回儿时妈妈的怀抱，温暖又安全，她想：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哎呦，俺的乖孙呦，跟你爹长得可真像，一看就是神仙投的胎。”唐芯是死是活根本不在冷二丫的关注范围，趁着医生与赵志远交谈的间隙，冷二丫抢过护士怀里的男婴就是一顿亲热，压抑了一辈子的那口霉气似乎都散了一点，一边摇晃怀里的婴儿，还不忘朝着宋淑芹挑衅：“只会勾引男人有什么用，还不是一辈子断子绝孙？”

　　 宋淑芹难得没有被她点爆，她刚好听了几句医生的话，明白唐芯耽误的太久，拼了命把孩子生出来，人估计是不行了，再看冷二丫那眼里只有孙子的势力样，平生第一次难得说句公道话：“抱了孙子死媳妇还能高兴成这个样，真是第一次见。”

　　 冷二丫见的市面少但察言观色本事那是一流的，周围护士及其他孕妇家属鄙视的意味她懂了，牢牢抱着大孙子反击：“你少在那挑拨，哪只眼睛看到俺媳妇死啦？”

　　 “呵，之前偷偷拉着护士要保孙子的是你吧？我倒要看看你这一生下来就克死亲妈的大孙子是哪路扫把星投胎呢。”

　　 “你少放屁！”冷二丫泼妇模式大开，一把把孙子塞进护士怀里，叉着腰一路口水横飞到宋淑芹身边，气势逼人：“你个臭不要脸的贱女人，勾引完俺男人，霸占俺儿子，怎么地还想诅咒俺孙子？有俺在没门！”

　　 眼见着两人又要开始全武行，护士顾不上刚出生的孩子哭个不停，纷纷上来阻止：“都安静点，这是医院，要吵大街上吵去。”

　　 冷二丫对穿白大褂的人有些畏惧，气焰低下来但还是被宋淑芹优雅的微笑气的老脸黑红，小声地跟护士抗议：“俺也是为了俺孙子呢。”

　　 护士一个白眼：“你们家是一对龙凤胎，可不是只有一个孙子。”

　　 这要是别人家得对龙凤胎肯定满屋子发喜糖了，这家倒好，产妇还在抢救，两个婆婆倒吵起来了，除了被惦记的‘孙子’，连孙女被送去哪里根本没人问。唐芯的产检一直在这家医院做的，她家的情况护士知道一些，本来就对这俩闹心的婆婆没好印象，见冷二丫还想抱孙子，护士抱紧孩子走了，“行了，看一眼得了，刚出生的孩子得去育婴室观察。”

　　 冷二丫眼巴巴地看着护士走过去又不敢拦，一脸讨好地跟在后面，一路跟着护士走到育婴室，死死盯着护士把孩子放进去才放心。再回到手术室前见赵志远正跟宋淑芹说着话，瞬间紧张起来，一路疾跑插到两人中间，恶狠狠瞪一眼宋淑芹才又挤出满脸慈爱的笑容跟儿子说话：“儿啊，大夫咋说？俺啥时候能抱着大孙子家去？”

　　 “妈。”赵志远疲惫至极，没有精力跟冷二丫掰扯，他脑子里都是大夫的那句“尽人事，听天命。”

　　 唐芯像是一条鱼一样欢快地在水流中徜徉，温柔的波浪顺着她的脊背抚摸过去，带起碎碎点点的金光，像成串的小星星一点点飘过去，四肢百骸都被阳光晒得暖暖的泉水包围着，久违了舒心惬意的感觉笼罩着她，终于可以长长出一口气，她好像之前被累的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呢，她总是记不起来，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这么累？

　　 “是你的心啊，孩子。”

　　 唐芯扑啦啦从水里翻起来，四处张望，除了薄薄的云雾什么都没有，“谁在说话？”

　　 声音又响起：“你看不见我，也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要记得我是来帮你的就好。”

　　 “帮我什么？”唐芯不解。

　　 “你睡得太久了，很多事都忘了，要不是我答应过你妈妈在你有难时救你一次，此刻人间的你应该已经死了。”

　　 “人间，我死了？”唐芯一跃而起，她终于意识到周围环境的诡异，这里只有云跟水，高楼大厦呢？车水马龙呢？她的志远她的孩子呢？艰难地问道：“我的孩子呢？”

　　 “他们好好的在人间。”

　　 唐芯片刻又哭起来：“我还没见过他们的样子。”又想到赵志远，唐芯的心揪起来，“志远太可怜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孝顺两个妈，他要怎么活呀？”

　　 “赵志远？”半空中的声音带着嘲讽，“他可比你活的好。”发现唐芯只顾着心疼赵志远，那声音有些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你这女娃娃可比你妈烦多了，就知道哭，哭够了赶紧按照我的指示去投胎，我走后门替你选了个好人家，也算是完成你妈嘱托了。”

　　 “投胎？不，我绝对不会扔下志远的。”

　　 “执迷不悟？”

　　 “我不！”

　　 “好了好了。”那声音无奈死了，“就让你看个明白。”

　　 感觉半空中一只手挥过来，震得唐芯晕了过去，迷糊中听那声音又换了个语调，在耳边哭：“阿莲，我的阿莲啊，快醒醒，你这个样子妈妈心疼死了。”

　　 “妈妈？”有多久没见过妈妈？唐芯急切地睁开眼睛，满腔的希望化作失望，疑惑地问：“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