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护士都出去了，唐芯终于能安静片刻，思考着目前面临的情况，她的确是醒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到处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切实证明着这里是医院，这里是人间。

　　 可是为什么舅妈要叫她阿莲？阿莲不是表妹的名字吗？

　　 抬手摸着细嫩的脸颊，她怀孕时因为休息不好变得粗糙的皮肤不会如此弹滑，因为工作跟家务疏于保养的手也不会柔软，猛地掀开被子看着病号服包裹着平坦的小腹，唐芯颤抖着抚上去，她知道即使是生完了，子宫也不会那么快的回缩，这根本就是一个正常的身体。

　　 拔掉针头，唐芯一步步走到卫生间，望着镜子里略显苍白却无法掩盖清纯娇妍的脸失了神。

　　 “阿莲，你怎么站在这？快回到床上去，医生说你现在太虚。”

　　 “舅……”后半句被唐芯卡在喉咙里，她顶着表妹的脸是不能再管舅妈叫舅妈的。可是她明明是唐芯，怎么就变成唐莲了？表妹去了哪里？她怎么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志远怎么样了？她的一双儿女有没有哭？志远一个人面对两个婆婆怎么应付？

　　 一连串的问题让唐莲脸色越加透明，心疼的王慧芳赶紧扶着女儿躺下来，摸着唐莲细软的头发安慰：“乖女儿，别害怕，你爸爸是一时气糊涂了才那么说的，妈保证不再逼你说孩子的爸爸是谁了，只要你好好的。”

　　 “孩子？”唐芯的手不自觉地移到小腹上，碰上王慧芳伤心的眼神赶紧把手拿开，生怕自己的行为露出破绽，却又被唐慧芳的话震得头皮发麻：“别害怕，妈妈会保护你的，你不想拿掉就生下来，总归是我们唐家的外孙,。”

　　 外孙？

　　 唐芯被突然的认知吓到了，表妹这是怀孕了，可是她不是刚上大学？

　　 学校离自己家近表妹经常去住住，跟自己的关系很好，可并没有她说有男朋友的事，看情形舅舅舅妈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表妹不肯说？以她对舅舅家的了解，舅舅虽然严厉可舅妈是非常溺爱独生女儿的，如果是正经交往的对象，就算是未婚先孕，舅妈也不会这个语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说出孩子是谁的，老子还可能留他一条活路，你要是嘴硬到底，明天我就安排手术！”

　　 望着气势汹汹进门来的中年男子，唐芯眼眶酸涩，是舅舅啊，除了妈妈最疼她的舅舅。几年不见，舅舅的鬓边都有白头发了？

　　 想着那时候不顾家人反对一定要嫁给志远，并执意在婚前舅舅给她买的房子上只写了志远一个人的名字，又觉得阻拦自己的舅舅商人铜臭，婚后逐渐跟他疏远了。嫁了人遇见两个难以讨好的婆婆，加上令她尴尬的小叔，咄咄逼人的小姑，经历过那么多难以想象的刁难才发觉那时的她是多么任性，她自以为是一辈子依靠的婆家并不靠得住，她以为满心算计的娘家才是真的为她着想。

　　 “对不起。”唐芯眼眶红红地望着舅舅，她是真心地想跟舅舅道歉，希望他原谅年少无知的她。

　　 女儿的态度有所松动，王慧芳一个眼神示意唐国富，安抚地轻拍唐莲的手，哄道：“乖女儿，爸妈不怪你，你要是相信妈妈，就跟妈说那小子是谁，如果是个好孩子妈妈一定成全你们，是吧老唐？”

　　 “好孩子个球！”唐国富被女儿道歉弄没了脾气，想起占女儿便宜的混账又憋气，“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的东西，绝对不要奢望我唐国富的女儿！”

　　 “老唐！”王慧芳对倔强的丈夫无计可施，只有更加温柔地安慰女儿：“乖女不害怕，不难过。”

　　 唐芯被轻柔地安抚着，诱哄着，她能感觉到舅妈一腔的母爱，舅舅满腔的愤怒也是心疼她，让她暂时忘了与赵志远相关的是是非非，满眼的热泪流淌出来，无比愧疚地扑到舅舅怀里大哭：“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谁，如果我知道我一定说，不，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亲手把那个禽兽碎尸万段。”让他敢害她表妹，害得舅舅舅妈如此难过。

　　 虽然急切地想知道关于赵志远及两个孩子的消息，但奇怪的是舅舅舅妈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以舅舅对她的关心，她生孩子怎么都会知道一点信息的，但问起舅舅除了皱眉再没有声音，神情凝重的让她不敢再深问。

　　 在舅妈的努力下，舅舅默认了肚子里的宝宝，经历过十月怀胎的唐芯也舍不得将表妹的宝宝拿掉，表妹不知去向，起码她要努力保护住她的孩子。

　　 终于熬到出院，司机将一行人送到唐家别墅就开着车载唐国富回了公司，舅舅的生意越做越大，唐芯知道他很忙，乖巧地挽着舅妈的手进了小时候经常玩耍的舅舅家。

　　 李妈迎上来接过两人手中的包，心疼地拉着唐莲问：“阿莲怎么瘦了这么多？”跟小时候关心唐芯的语气完全一样，记忆中的李妈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人，唐芯真心地笑，“李妈，我想吃你做的汽锅鸡。”

　　 李妈连连点头：“好好，阿莲跟小芯都爱吃汽锅鸡，李妈记得呢，都准备好了。”说完表情有些为难地扫了一眼王慧芳，“我去厨房看看。”

　　 唐芯微楞，被王慧芳拉着走到一个房间，“快进去休息一会，到时间妈妈叫你吃饭。”

　　 “哦。”

　　 唐芯坐在唐莲的房间发呆，虽说是表妹的房间，但她并没有陌生的感觉，小时候两个人就在这房间里玩耍打闹，到了睡觉的时候也不想分开，不是睡唐莲的房间就是睡舅妈特意给她准备的房间，阿莲黏她，总是说姐妹俩不能分开。舅舅经常语重心长地说她姓唐就对了，她跟阿莲就是亲姐妹。

　　 那时她似懂非懂，长大了才明白，她姓唐是随母姓，至于爸爸，那是永远不能问的，问了妈妈会哭。

　　 吃过晚饭迎来了李妈的爱心轰炸，从里到外再三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唐芯才被李妈释放回房间，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长出一口气，这恬淡闲适的感觉真是太久没有享受过了，还是在家做姑娘好，无忧无虑受人宠爱。

　　 摸着依然平坦的小腹，唐芯有些黯然，她享受的这一切都是表妹的，表妹究竟去了哪里呢？跟自己说话的那个声音又是谁呢？百思不得其解，唐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被全方位关怀着养了一个礼拜，她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红润，唐芯一心替表妹照顾好宝宝，对于李妈的过度关心照单全收，到让李妈轻松了些，这天趁着唐国富王慧芳不在家，李妈拉着唐莲语重心长地劝：“阿莲，你信不信李妈？”

　　 见唐莲郑重地点头，李妈轻轻地拍着她，“李妈知道你心里苦，你爸妈知道孩子爸爸估计也要逼着你打掉，可你不能糟蹋自己去自杀，你跟小芯都是李妈看着长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李妈真是……”

　　 唐芯听李妈还惦记着自己，感动不已，替她擦着泪水保证：“李妈放心，我再不会自杀了，我得活的好好的，让宝宝平安长大。”

　　 “哎，小芯那……”

　　 李妈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唐芯疑惑，‘小心什么？’不等她问出来，李妈摇着头去烧香了，嘴里念叨着“造孽啊造孽。”

　　 顾不上深究李妈奇怪的言语，唐芯忽然意识到从医院醒来到现在，她的生活里似乎没有出现过手机跟电脑，刚回家几天被李妈围着团团转，如今一空下来才感觉手里空荡荡的，围着房间找了一圈都没有翻出任何电子设备，唐芯叹气，估计是舅舅舅妈怕阿莲再跟那个渣男联系吧。

　　 可没有手机她要怎么联系志远呢？总不能众目睽睽的在客厅用座机联系名义上的姐夫吧？

　　 只要一想到赵志远，唐芯的心里就跟有个小猫在抓似的，她的志远啊，她的孩子们，他的家如今到底怎么样？还有‘唐芯’到底是死是活？

　　 其他问题无解，最后一个问题却在晚饭时得到答案，舅舅简单地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与舅妈对视良久，语气沉重地开了口：“阿莲明天跟我们去参加小芯的葬礼！”

　　 啪，搪瓷勺一碎两半，顾不得李妈的呜咽，舅舅舅妈的呼唤，唐芯摇摇欲坠地回到房间，顺着房门滑到地毯上，呆呆地留着眼泪，参加自己的葬礼啊，要她以什么心情去呢？

　　 一夜未眠，第二天唐芯顶着巨大的黑眼圈跟着大人出了门，被王慧芳安慰了一路终于平静一些，舅舅舅妈以为她是为了姐姐‘难过’，其实她难过的是‘自己’被宣布死亡，她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个身体，以那个身份去做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了，对于别人来说这葬礼是跟唐芯告别，而对于她来说，这葬礼是跟赵志远及她的孩子永别。

　　 就当去看看他跟孩子过得好不好吧。

　　 唐芯木然地被王慧芳挽着走进殡仪馆，这阴冷死亡的气息让她的胃部隐隐抽搐，小腹骤然的收缩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手轻轻地盖在小腹上，心里安慰那小生命：“别怕，我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