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叶光纪疑惑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你叫什么?”龚宁点点头,道:“师父十四年前在一处山崖下救了我,当时我从山崖上跌落,昏迷不醒,若不是师父恰巧经过,恐怕早已成了饿狼嘴下枯骨。可是那之前的事情,就全不记得了,至今仍然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世。晚辈叫龚宁,名字也是师父起的,若前辈真知我身世来历,还万望示知。”
“如果我没‘看’错,你是我三弟赵翰的后人,所以让你叫我大爷爷。”
龚宁道:“赵翰?那您……您可是认得我的父母?”
叶光纪摇了摇头,道:“我与三弟最后一次分别时,只知道他育有二子,却从未见过。我确知你是赵家后人,却也不知你父母究竟是谁。”
龚宁手中长剑‘呛啷’一下落在地上,失落道:“您……您也不知道我的父母……那您如何确信我是赵家后人?”叶光纪微微点头,道:“说来话长,四十年前,正魔决战,天下大乱,邪魔外道手段残忍,将我等正道修士逼得处境窘迫,若是我们战败,不仅修真正道要在我辈手中倾覆,更怕天下苍生也危在旦夕。是以我兄弟四人斩妖除魔,共同进退,其时我们几个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便极少说起家世。”
说着似乎触到了什么痛处一般,深深叹了口气,又道:“那一战后,我们兄弟四人便又各奔东西,他们子承父业,各有归处。只有我师长尽亡,故人也尽都阴阳永隔,又在红尘中孤身游历了十年,却发现心魔的力量竟远超师尊所预料,已然将要冲破封印。若是任由它吞噬封印,逃出生天,这天下怕是再无安稳,毁灭在即。我便在此地守着心魔,凭我这身修为,只能勉强压制住这心魔封印罢了,是以这些年再也没有出此洞穴一步,也没机会再见几位兄弟。我的确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但你身上的血脉之力,却是一个无法伪造也不会雷同的明证。”
“血脉……之力?”龚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叶光纪道:“这些往事今日说来,也依旧是惊心动魄,唉。其实百年前,天下修真门派当真不胜枚举,各派林立,互相间多有交流。当真要按功法而论,其实只分两种,其一修道,其二修佛。”
龚宁不解道:“那魔修又是……?”
“所谓魔修,其实与我道宗颇有渊源。宁儿,你可知道,那佛修是源出西域,与我辈修真道途迥异,功法理念都相差巨大。可道修与魔修,却是出于同宗!”
“宁儿,你可曾想过,功法何来?”
“大爷爷,我听师父说过,我们乾天宗的乾元功法,是祖师根据前辈的修真功法,加入自己的修炼所得而创造出来的。”
“正是如此,可你是否想过,那前辈的修真功法,又是如何所得?”
“那自然是……”龚宁张口欲答,突然想到,若是依然源自前辈所创,必有一人无源头可循。
叶光纪微微一笑,接着道:“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灵长。但人寿命有常,世人闻得楚南有冥灵,以五百年为春,五百年为秋,更有上古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无不羡嫉非常。不知从何时起,有不愿限于天赋命数的能人异士,开创了修真之途。而我们后辈所学的功法,便是前人根据自己的体悟而创。”
“唉,前人异智,当真鬼神难测,千百年来后辈才智所限,所学不精,不知多少精妙功法失传难解,更有精妙功法,因为太过深奥,后人在修习之余,便添加了自己的浅显理解进去。那功法,便一传再传,以致面目全非了,即便如此,也胜过湮灭不传。这些精妙功法被后世庸俗之辈以此方式传下,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道法渐趋没落,这还好说,更加不妙的是,后人以一人之私心,将道途强行一分为二,其一贵修心练气,肉身为辅;其二重锻筋炼体,借外物入道。二者本是同本共源,奈何各入歧路,越走越远。”
“练气之人心思沉稳,自称修真正道,那些炼体入道的法门,确是大多令人体横而气躁,这些修真者也看不上练气一途,也乐得称邪称魔。”
“直至百余年前,天下修真者中,两派渐成水火,互相非议。后来,灵火宫出了一个天岚子……”
“这天岚子也算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他将练体一途,修至巅峰。”
“可是此人心肠狠辣,视人命如草芥。凭借独步天下的修为,滥开杀戒。不仅道修他要杀,佛修他也杀;不仅正道他要杀,魔修也要杀。一时间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正道中人联络起来,商议合力除魔。可反遭算计,连我的师祖都陨落在天岚子手下。恩师景云子,苦于那魔头的压力,冒险修了一门威势极强的残缺功法,却不慎练出心魔……”
“唉,这心魔……心魔本是无体之物,本应伴师尊而生,随师尊而去。待师尊的修为能够压制天岚子那魔头之时,心魔竟也强横得离谱,以至于师尊只能散去全身功力,方能消灭心魔,可那时魔头未灭,师尊自然不能散功。”
叶光纪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师父本打算除去天岚子那个魔头,便散功除魔,可天不遂人愿,待师尊灭了那魔头时,已是虚弱得很,心魔自然不肯给师尊休养时间,趁虚而入,便欲强行控制师尊心智。师尊万不得已下,将体内真气化成两份,一份,将心魔封印在此处,另一份一分为四,分别传于我们兄弟四人。我所得那份,比他们三人加在一起还多出些许,便是为以防万一。师父散功后,弥留之际交代我,心魔未灭,大约能封印五十年,我兄弟四人,这五十年间要努力提升修为,待修为精深之后,再来合力铲除心魔。”叶光纪言语中带着悲壮与浓浓的思念,老泪早已纵横。
龚宁跪下身去,对着异光流转的巨石重重磕了三个头。口中叹道:“大爷爷,您真了不起。大爷爷的师父也是非凡人物。”叶光纪爽朗一笑:“好小子,终于肯叫我大爷爷了。”龚宁挠了挠头,尴尬道:“不是,刚才一入神就忘了,嘿嘿。”
叶光纪面色转瞬一变,微怒道:“宁儿,你跟大爷爷说,是谁将你的丹田毁了?”龚宁低着头,捏紧了拳头道:“大爷爷,这丹田是我自己毁的。”叶光纪扭过头,两眼一瞪,大声道:“你真当你大爷爷老了,好骗是吗?快说,到底是谁干的?”
龚宁目光躲闪,低声道:“真的是我自己毁的丹田。”叶光纪目光死死盯着龚宁,问道:“跟大爷爷也不愿说清来龙去脉么,难不成是你那师尊?”龚宁脸色一变,心下又浮起师父不忍的模样,头埋得更低了。叶光纪怒道:“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连大爷爷的话都不听了么?嗯?”
龚宁缓缓抬头,慢慢道出了从大师兄去世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叶光纪眉头紧紧皱起,一言不发。
“我也不知道那一拳是怎么使出来的,那一剑斩来,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而且,而且他的剑法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虽是和我同出一门,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剑招特别狠辣,不似我们其他弟子厚重。”
叶光纪冷哼一声,怒道:“糊涂,你师父和师叔都糊涂,被你打死的小子明明是魔修。”
龚宁一怔:“啊?他用的明明是我乾天宗剑招,如何是魔修?”叶光纪冷冷道:“魔修又如何不能修习正派剑招?剑招本无正魔之分,但若使在魔修手中,便是邪招。那小子分明是修习了魔修的功法,使出的邪招自然和你乾天宗原本的招式风格不同。”
“大爷爷你是怎么知道的?”龚宁紧张道。叶光纪缓缓道:“刚才我同你所说,魔修源自我道修,那我正统道修与魔修有何不同?”
龚宁道:“我正派修道者自然是以真气为主,魔修却以身体为主。这又和剑招有什么关系?”
叶光纪道:“自然有关系,我等以气御剑,稳重大气;魔修却以剑御气,剑招凌厉,狠辣,招式虽然相同,剑意却全然不同。二者初来不过是剑招有别,可修为渐深,那心性便要受功法影响。修道者会愈加淡泊,修魔者则越来越暴戾。”龚宁点点头,慌忙道:“那我师父岂不是危险了?”
叶光纪道:“岂止是危险?若是我没猜错,你大师兄之死就是他们干的。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你们东峰弟子的身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这样做不就是蚕食你师父一脉,最终夺得乾天宗的一个阴谋么?”
见龚宁不知所措的模样,叶光纪叹道:“没想到魔修竟然死灰复燃了,唉,估计这次魔修出世和二十年前的封印震荡有关,应该是那时心魔逃逸出去了一部分,否则魔修不可能这么快就重振旗鼓。”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师父身处险境。”龚宁急道。
叶光纪沉思片刻,道:“办法倒也有,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龚宁连忙问道:“什么办法?”叶光纪沉声道:“如今封印震荡愈发猛烈,怕是不久后心魔就彻底冲破封印了与当年逃逸的一部分合一了。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一把。你将手贴在封印上。”
龚宁闻言将双手按上封印石,如同老者一般。瞬时,一种莫名的力量在龚宁体内流转一圈又回到封印上,反复数次。龚宁只觉得右掌灼烧起来,疼痛难当,手臂也渐渐变得通红。
“嘭”的一声,龚宁被弹了出去,后背重重摔在了地上,可他非但没感觉到疼痛,反而觉得神采奕奕,似乎失去的修为又再次回归体内。
连忙催动真气,却发现丹田依旧空空如也,不禁有些气馁,只是看着自己的右掌,不知所措。
“这是?”龚宁傻傻地看着右掌。叶光纪笑道:“你的血脉之力已经彻底激发了。十年前的你修为倒退其实只是你的真气被聚在了右掌,以试图激活血脉之力,待血脉彻底激活,实力便会突飞猛进,没想到你却中途丹田被毁,这也无妨,虽然麻烦一些,但丹田被毁还有办法。若是你这血脉中的真气也没了,就真的没办法恢复了,也算是你运气好。”叶光纪又道:“只是,想要重新修行,却不是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