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秉钧正跳在兴头上,不提防会出这样的事情,见宛春身子倒下去,忙顺手拦着她的腰,抱住道:“密斯李,你怎么了?”
宛春偎在他肩上,因方才用力过猛,已疼的一头是汗,见他问,半晌才从挤出一句话来:“我好像……扭到脚了。”
扭到脚?柳秉钧皱紧了眉头,这可如何是好,舞会才进行到一半,要是在此刻退出去,下面的比赛就不能再参加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咬了咬牙,扶着宛春的肩膀问道:“一步都不能动了吗?”
“不能。”
宛春摇摇头,她之所以肯对自己如此狠心,就怕伤害得小了,反而完不成计划。如今痛是痛一点,却也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远处瞧见动静的季元与张景侗赵国栋周湘等人已经赶了过来,看宛春单脚站着,都急切问道:“怎么回事?”
柳秉钧深感遗憾,便替宛春回了话:“密斯李的脚扭伤了。”
“怎么会这样?”
众人都是一阵诧异,这柳公馆的舞池可是仔细打扫过的,连个米粒大的石子儿都不可能见得到,怎么会扭了脚呢?
季元面有不甘,他可是夸下了海口说宛春这次一定会夺冠的,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宛春的脚竟然扭了。便蹲下身,隔着皮鞋的外层捏了捏宛春的脚踝,仰头问她道:“这样疼么?”
宛春倒吸口气,季元捏的地方恰是她扭到的地方,不疼才怪。
尽管她的痛呼声轻微的可怜,季元仍是一听即知她所伤不浅,忙对柳秉钧说道:“我记得你们家里有个专用的西医的,他如今人在哪里?快去叫人请他来看一看,是不是伤到筋骨了?”
柳秉钧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赶紧一面喊人来,一面说道:“那个西医住在北海,这会子夜深了,北海通西郊的城门也不知关了没有,只怕未必能请来。”说着,门口的听差已经进屋里来,躬身问道:“少爷,你找我?”
柳秉钧点了点头道:“你去叫门房派车,到北海接一下弗雷德先生,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位小姐的脚扭伤了,请他来看一看。”
听差忙答应一声出去,立刻安排车子去接弗雷德先生。
舞池里众人因宛春出了这样的事,都不好意思再跳下去,皆是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一眼,观望着舞池中央。乐队也息了声音,架子鼓上的铜锣不能够及时停下,只听咔咔的几声响,晃荡片刻才停下来,更显得屋子里静悄悄的了。
宛春见因为自己一个人倒把舞会耽误下了,深深觉得过意不去,便对季元说道:“不过是无意中扭伤的,想必没有大碍。只是要麻烦三哥,还请你将我扶到那边休息室去,这里留给大家继续跳舞吧。”
季元仍在盯着宛春的脚踝仔细地看,那里已经微微的鼓起,将黑色两截皮鞋面都撑得涨起来,情知是不能够再参赛的了,心头又是担忧又是气闷,一听宛春说及舞会继续的话,无来由就没好气道:“跳什么跳,你已伤成了这样,再跳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宛春心里很清楚季元是为何如此,但她有她的苦衷,不能为了照顾他的想法而心软,此时听着他的抱怨,自己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沉默的微微笑着。
静语倒是很体谅宛春,因跳舞扭伤脚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有过,那种痛可想而知,见宛春不说话,便代言说道:“密斯脱李,我劝你还是快将密斯李送去休息室吧,扭伤了并不要紧,最怕的是延误了治疗,从而加重伤情。”说毕,作势就要来帮着季元送宛春去休息。
季元何尝不知宛春这会子最需要的就是坐下来休息,但他好不容易压了那样大的赌注在宛春身上,如今血本无归不说,还累及宛春要受此痛苦,回家之后万一父母问起,宛春自然是无事的,他却少不了一顿排头。
嘴里不免叹声晦气,季元谢过静语的好意,就拦腰将宛春抱起,直送到休息室去。
他们一走,柳秉钧才敢问着张景侗赵国栋几人道:“怎么办,密斯李受了伤,咱们这舞会还要继续下去么?”
张景侗望了一眼季元与宛春离去的方向,兀自仰着头沉默不语,赵国栋看他不说,又瞧前头季元的脾气并不大好,自己也就抿住了嘴。
与他二人的寡言相反,赵纯美却似是得了意外的惊喜,原以为今日必定要花落李家了,却不想天公不作美,哦不,或者在她而言该说天遂人意,竟叫那李宛春莫名地扭伤了脚。
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不用自己出手,冠军就已不是她李宛春的了,于是就迫切的说道:“为何不继续下去?密斯李事出有因,那是她个人的缘故,与我们舞会并无相干,况且参赛的并不只她一人,我们总要顾及到柳二小姐她们。依我的意思,舞会还是继续的好。”一面说,一面在底下用脚尖踢了踢冯玉璋的西装裤管。
冯玉璋早已是她石榴裙下的拜倒之臣,岂会不明白赵纯美的意思,便也帮衬着说道:“密斯赵说的很是,我们不能对不住其他参赛的人,舞会还是继续的好,继续的好。”话毕,讨好的朝赵纯美一笑。
柳秉钧站在她二人对面,自然看得清他们的小动作,只是张景侗和赵国栋都没个主意,作为四大评审之二的赵纯美与冯玉璋又都是这么说,他少不得要遵从,就含笑道:“那么,我可就去宣布舞会重新开始了。”一转身,抬脚便欲往主持台去。
张景侗这才回神,忙在他身后叫唤道:“慢着!”
柳秉钧闻声停住脚,只转过头来看着他。
张景侗便道:“既然已经去请了医生,我提议舞会还要等医生看过密斯李的脚伤之后再做定夺。至于校花大赛,不是还有个第三项么?我们先考核第三项,第二项就留待以后评论吧。”
赵纯美显然没预料到张景侗会提出这个主意,她虽口口声声对曼宜说自己与张景侗的缘分已尽,但阅尽旧京子弟,竟无一人可与四大公子相比,而四大公子中又以张景侗为贵,她所言也不过是欲擒故纵之计,想要张景侗先于她回心转意而已。不曾想,张景侗会为了李家那个病丫头与自己作对,胸膛里越发添了堵,便哼声冷笑道:“第三项考的可是谈吐,侗五爷莫不是以为李四小姐在这时候,还能有心情与我们说笑吧?”
“她当然不可能在这时与我们说笑。”
张景侗得理不让,亦是冷笑道:“只不过,先时我曾听过四小姐与舍妹闲聊,言语之中见多识广,非寻常女子可比,就这一点,我很愿意投她一票。”
“你……”赵纯美不觉气白了脸,深感天下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主儿,以前她与他见面,他看她怎样都是好的。如今日子久了,换了李家四小姐登台露面,她就成了过客一样,怎么都是不好的,由不得她不生气。
可是这气她又不能对着张景侗发出去,只好沉默在心底,一并算到宛春头上,就赌气道:“既如此,我的票是一定要投给密斯柳的。”说完,一偏头,很是不善的问着赵国栋、冯玉璋道:“你们两人的票要投给谁?”
赵国栋摸摸鼻骨,似无奈又似为难,片刻才笑起来说:“罢了,我弃权了。”
赵纯美于是只盯着冯玉璋一个人,冯玉璋原本很喜爱宛春身上的那一种典雅的韵致,直觉如同古书中走下来的一般。但前有季元保驾护航,后有张景侗出言维护,无论如何自己也够不上资格去与四小姐撑腰,倒不如一心一意巴结了赵纯美的好,于是为博美人一笑,就道:“我同密斯赵一样,投给密斯柳。”
赵纯美这才微觉泄愤,斜仰着头看向张景侗,不无挑衅说道:“你看,四大评审除去一个弃权的,已有两票投给了密斯柳,你那一票投给谁都无所谓了。”
她这样的说着,眉目间已经是掩不住的笑,张景侗嘴角动了一动,欲要说却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只将那票往柳秉钧手里一塞,说了一声:“你看着办吧。”便抽身往客厅外走了。
他一走曼宜也不敢久留,急忙就带跑带说的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柳秉钧捧着那票,仿佛捧着千斤锤,动也不敢动,只望着赵国栋苦笑。
舞池子里没听到音乐声的众人,也都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的瞧着张景侗大步走出去,却不知校花大赛已经落下帷幕了。
里头宛春已被季元送到了休息室,兄妹两人各有各的心事,彼此竟一时无话。静语和繁光耀周湘等人也已无心比赛,站在白漆门板外头单等着弗雷德先生过来。
这一等足等了一个钟头,讲武堂与贝满女中的学生已有好些等不及,一听外头说去接弗雷德医生的汽车到院子外了,便都往里传话道:“医生来了,医生来了。”
周湘、静语等人在休息室外听见,赶紧叫请医生进来。
说话间外头就风风火火走进来一个中年人,广目高鼻,棱角挺括,头上蓄着寸许长的棕发,鬓角直留到腮下,身上穿一身黑西装,同样是挺括的,如同他从事的职业一般,使人觉得肃穆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