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午刚过。
不知为何大雪停了,天上难得地能瞧见太阳,路上积雪渐渐化开,不再似前段时间那般冷彻人心。
将军府外有一妇人与一干仆从站于大门之前,目送着三辆马车离开。
这妇人虽说已年过半百,但却是风韵犹存丝毫不逊于那些三十多岁的美娘子,她眺首望去,眼中似有担忧,但在仆人小心的提醒下她还是缓缓转身走进了将军府内。
马车之内,荣铁衣与卫沉共乘一辆马车。
本是安排早上就要出门,但卫沉一觉硬是睡过了午后,怎么都不肯起来,这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才勉为其难地穿衣吃过饭上路了。
荣体衣心情大好,不仅仅是昨天受了那铸剑大仙的指点和帮忙修剑,而且那人还告诉他一个非常有利的情报。
剑墓,剑首山后面的断崖下面有一片剑墓,有着数万柄的残剑断剑,密密麻麻插满山崖。
荣铁衣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若是真如那老头所说,剑有三魂一魄,那我便将那剑魂全都收进洞府。
至于收进来有什么用,这就到时候再说了。
马车中,卫沉一直看着手里的冬雪,面容有些古怪。荣铁衣心里有些诧异,这卫沉从来都是跟个碎嘴婆娘一样话唠个没完没了,刚才他娘陈夫人不知跟他小声说了什么,这家伙儿从一上马车就一直这个模样。
“卫沉。”荣铁衣觉得这种气氛实在太过诡异,便想着说点什么。
卫沉视线终于离开了冬雪,看着荣铁衣问到,“怎么?”
“你没事吧?”
卫沉不禁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儿?”
荣铁衣这才算安心了下来,想起昨晚卫山跟他说过的那一番话,他问到,“你,你讨厌你爹吗?”
卫沉突然间脸上一沉,瞬间收敛了笑容,甚至有些冰冷,“木失文,这可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荣铁衣看着卫沉的反应有些吃惊,继而点了点头,有些尴尬道,“为什么你从没问过我出自何门何派,师从何人?”
卫沉道,“不感兴趣呗,木失文,我之所以与你关系亲近一些,并不是说你当初救了我一命我这就是在报答你了,你错了,我只是好奇你这个人,一个十七岁行走江湖的人。呵呵,说来,其实你愿意留在府上也肯定是有事利用我罢了,你说要上这凌霄山一趟,我便答应了带你上来,但这一趟之后,我欠你的那份恩情也就结束了。”
荣铁衣脸上笑容有些僵硬,这卫沉周身的气质与那语气当真是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
荣铁衣心中惊骇,根本无法理解他娘亲到底是跟他说了什么竟会让一个人变成这样。
荣铁衣想起了他的那个妹妹卫香,这两个家伙也跟那断剑山上的那司徒兄妹一样,常年不对付,而且当妹妹的比当哥哥的出色太多。
“你这次上山准备练多久?”荣铁衣被点破了目的,这心中莫名地有了一些释然,便不再刻意地与卫沉亲近。
“一年半载,三年四年,又或是十年二十年,又或许只是一天半天。”
荣铁衣看着卫沉的脸,不再言语,两人相视一眼,卫沉很快地移开了视线,轻轻用手挑开马车帘子,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华阳城。
剑首门所在位于城外三十里处的凌霄山中,凌霄山大小峰五十二座,诸峰环绕如城池,古木终年青翠,一半都高耸入云,所以得凌霄之名。
这琉璃州有三大美景,最南边的琉璃山上有一处天然五彩池,奇大无比,赤橙黄绿紫相互倒映于池水之中,每逢夏至那五彩池中更是会泛起点点金光,有仙家福地之名,以致江湖玩客蜂拥而至。到后来官府担心福地被毁,派兵严守,这才算是保住了这一道天然美景。
这第二便是那狐首郡的观湖口,延绵千里的沧澜江流至狐首郡地界之后有一道断崖,汹涌江水直扑而下,险峻不说,气势雄伟壮观至极。
而最后这一道便是这凌霄山。相传凌霄山本是道家名山福地,后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弟子,反出山门,数年后带着一帮弟子直接便将这凌霄山上的道教祖门给灭了,称霸一时。后来一帮子江湖好汉为维护道教正统,联手上山剿灭了那离经叛道之人,但好笑的是,这最终留在凌霄山本繁衍壮大的却是道教一脉分支,剑首门。
凌霄山山中陡峭难行,马车最多只能走过三分之一的路程,卫沉一行人需在山中弃车前行。
卫沉的三辆马车上,除了三个各怀高超武艺的车夫,其中一辆还带了三个婢女,另外一辆,便是带了一位更加厉害的老头,独乘一辆马车。
本来按照行程,一早出发在天黑之时便能到剑首门,但因为卫沉赖床不起,导致需要在山中歇息一晚。
所以卫沉让熟悉路的马夫挑了一条小路进入凌霄山脉,是想找处野观寺庙将就过上一夜。
但好在这大雪已停,路上积雪不多,不然这上山之路就颇为不易,莫说还要在这老林里过夜,那卫沉可受不了这苦,就算让人背,那也要背到剑首门里去。
这凌霄山本来是山匪极多,以前猖狂得不行,天天下山劫人抢人,后来被官府和剑首门联手灭了一次,所剩无几。躲在深山里不敢出来,只靠劫上一些上山游玩的玩客过活,这挨了几年的时间好不容易人多了点,日子好过了,这却是听说那剑首门的掌教闭关之后功力会大涨,到时候又免不了要下山清一清他们这些山中蛀虫。
顿时这些山匪都不敢再在山上待了,纷纷收拾东西下山。
荣铁衣一行人均下了马车步行而上,那马车卫沉直接发话说扔那儿了,谁捡到算谁的,要知道那马车可不是一般的马车,马是上等的好马,车是上等的好车,这在华阳城里不花个几百两银子根本别想买得到。
也只有这将军府的长公子才有这份豪气,随手就能将几百上千两的银子随手扔了。
荣铁衣那是看着心疼,都有冲动先把那马车弄进城里卖了,这再赶回来,但这最终没好意思丢那个人,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头。
话说这卫沉带的这一行人,三个婢女,个个是花容月貌丰胸翘臀,皮肤嫩滑地感觉都能掐出水来,就是那脸上的表情有些渗人,随时都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荣铁衣当时就想问一句,这些人是丫鬟?这些人都能干活吗?你确定你卫沉是去那剑首门练剑而不是游玩的?
再看那三个马夫,这没了马车倒就称不上马夫了,个个腰挎大刀身材壮硕,一看便知是那将军府费功夫调教出来的高手。专门负责给这金贵长公子做鹰犬,那山上若是有人敢得罪了卫沉那就自然要有人去收拾。
这最惹人眼的便是那不时扣扣鼻屎,挠挠屁股的高人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花白的胡须,声音沙哑刺耳,最关键的是这举止的问题,你这一个高人能注意点形象吗?这走路上还能停下来坐石头上扣脚丫子,这像话吗?你扣了脚丫子这还扣鼻屎,你不恶心吗?
荣铁衣对那高人算是另眼相看了,心想若是这天下高人都是这样那我还是找个地方种地算了。
反而是那最应该表现无奈的卫沉却是一脸的不在意。
搂着一个婢女在前边慢悠悠地走着,这幅景象看得荣铁衣心中颇为纠结,似乎这个世家纨绔的脑子里不再像以前那般简单好猜,反倒是如那些混迹江湖几十年的老妖怪一般城府深不见底,让荣铁衣心中一阵的惊疑。
这天下之人,果然不像断剑山上般无趣。
凌霄山本就以多雾著称,入山两个时辰便显得格外暮色沉重,卫沉不急着找寻夜晚歇脚的地方,抱着美婢缓缓前行,意态悠哉,听着另外一名女婢一路讲述着这凌霄山的趣闻异事。
荣铁衣跟于身后除了打量那老头到底厉害再哪,便就是看着那些茂密的树林出神。
“刘显,你醒了?”
此时,只见刘显从腰间令牌缓缓飘出,神态有些萎靡,并未回答。
荣铁衣有些担心,开启神识又问到,“刘显?”
“嗯?我没事。”
刘显如同发愣被打搅了一般,“只是感觉身体里的灵力越来越弱。”
荣铁衣眉头皱起,他也发现刘显的身体确实比当初更透明了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荣铁衣不愿说出那个事实,若是真如自己所想,那刘显的这一丝残魂正在慢慢的消散,终有一天会彻底的消失。
刘显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露出一脸释然,“哎,可能是吧,但也无妨,我本就是个死人,死人就不该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荣铁衣眉头皱得更深,只见那走于前边的邋遢老头此时转过身来,望着荣铁衣咦了一声。
荣铁衣立即舒缓眉头,露以微笑对他抱拳点了点头,那老头也点头回礼,便又转过了头去没再理会。
“你可能看得出他的修为高低?”
刘显道,“看不出,修为到了玄心境之上很多人便会刻意地隐藏修为,以我现在的情况很难看出他们的实力高低。”
“那这老头肯定是在玄心境以上了?”
“没错。”
荣铁衣看着刘显的身体有些担忧道,“刘显你还是回洞府吧,问问旺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显望向群山,在身形缓缓消失之时他喃喃自语,
“凌霄山么。”
凌霄山上草木茂盛,遮挡了许多视野,但好在有小路可循,最终还是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头找到了一座小破庙。
因为卫沉的那一席话,荣铁衣与他之间的距离变得有些生疏,无话可说的时候绝不再多嘴,卫沉依然是他那一副纨绔行径,只是在荣铁衣看来,如今的卫沉恐怕早已不是昨日的那个卫沉,那个在他面前喝得伶仃大醉的卫沉。
而那邋遢老头则是有了一番可施展拳脚的地方一般,抠脚丫子扣得更厉害,这扣完了还扣扣屁股,怎么舒服他怎么来,接着还想扣扣鼻屎,这没料到把自己给熏倒了,仰头就躺在那石阶上面。
惹得众人一阵嗤笑,那些从小在将军府上长大婢女倒是含蓄,见不得这种上不得台面动作都纷纷侧过脸去,对那老头要多鄙夷有多鄙夷。
卫沉笑道,“于老,你这德性就不能改改?在将军府都待了快有八年了吧,这你怎么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啊?诶,我可是听说你这道行可是比以前高了不少,怎么这,这这些地方就不能进步点呢?”
这卫沉想指脑袋,但意识到老头的脾气有点古怪,便就作罢。
那老头仰头就是大睡,对卫沉的那一番话根本就没理会。
这高手就是高手,对这将军府的长公子也没一点客气。
见着这一帮子人都优哉游哉的,荣铁衣这倒是心事重重,便以出去抓点野味为由准备寻个安全点地方进一趟幽冥洞府。
自从荣铁衣踏入地堂境之后就很少再进洞府。因为地堂境之后需要将丹田中的灵气逆流入经脉之中,而洞府内的天地灵气却会像潮水一样涌入身体,对修行反倒成了一股阻力。
荣铁衣身形出现在洞府之中,见到刘显的身体依然飘于空中但却陷入了沉睡,他一脚踹醒旺财问到,“旺财,刘显到底是怎么回事?”
旺财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我哪知道啊。”
荣铁衣眉头微皱,“你不是说过,残魂只要在我身边就不会受天地之力干扰消散吗?”
“是这样没错啊,我估计是因为你还没有掌控这洞府的能力的原因吧。”
旺财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才能掌握这洞府的力量啊!”
荣铁衣莫名地涌出一股怒气,又是一脚踹在那旺财的身上,虽然荣铁衣瞬间收敛了几分力道但旺财那娇小身体依然还是飞出去了老远。
洞府之中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荣铁衣从未对旺财发过火,但这次却是莫名地就冒出了一股怒气,荣铁衣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旺财,我。”
“算了,我出去看看那剑首门的断崖后面到底有没有那剑墓。”
“但是。”
“但是什么?你觉得有人能抓得住我?”
荣铁衣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在洞府中待了千年都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这股力量,难道我就行了吗?”
荣铁衣望着沉睡的刘显喃喃自语,而旺财则消失了在洞府之中。
凌霄山中有一道红影如那闪电一般快速穿梭,不少野物被惊动发出警惕的嘶鸣。
一老道立于山巅,俯视而下眼中露出惊异,惊异之余他快速抬起右手掐指,半响之后他轻声叹息道,“一切都是天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