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冉没有将这消息告诉季孜珩,因为安月婵将此事公之于众之时,便意味着,只要凤炎城能够挺过这场兽潮,那么牧笙的名字,将会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当然,倘若他死了,虽然依旧会为人所知晓,但很快便会消失在众人的眼中,就像是灾变前一些喜欢炒作的明星,很快便会被人所遗忘。
只要他没有,那么将会有许多的人会注意到他,甚至会去找他麻烦。
有时候,有些看似响亮,看似令人震撼的身份并不是一定能够给人带来益处。
或者说,是弊处,远远大于益处。
能够衡量其利弊的东西很多,名誉、声望、地位、实力等等,太多的东西影响着它。
归根结底,说起来便是...牧笙如今没有足够的资格,来拥有这份“荣耀”。
对于牧笙而言,这不是称呼,也不是身份,而是一种荣耀,一种因为配不上,而带在牧笙头顶的一份荣耀。
等到什么时候这份荣耀能够变得理所当然,变得平淡下来。
那么它能够带给牧笙的益处,也会随之多过于弊处。
他很早便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曾对安月婵说过:他很弱。
但他如今依旧默认了安月婵的做法,便是在多次的生死战斗、以及见识到血伞的那番话语之后,开始产生了一种紧迫感。
这个世界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他苏醒之后,自认为拥有着无尽的知识,掌握着这个世间所有的秘密,至少除了九星之外,一切都他在的掌控之中。
然而灾变至今不过四年的时间,血伞便能够进化到如此程度。
这里所说的进化并不是实力上的,有些无数的奇遇与天材地宝,加之一些变态种族的天赋,远有很多更加强大的存在已经出现。
但思维、意识这种东西并不向境界修为,这是完全两种不同的进化。
在牧笙的记忆中,类似这种魔兽异变觉醒,想要真正达到与人类完全相同的程度,至少需要数十年的时间。
这里说的完全相同,不仅仅是指智慧与学习能力,还是对于欲望的控制...以及对于错误的反思。
可以说,如今除了情感方面没有人类丰富之外,其余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达到了相似的地步。
这种现象不但可怕,甚至可以说诡异,因为它完全违反了生物的进化规律,这让牧笙立刻意识到,有一种无形的手在后面推动着。
所以牧笙不得不强迫自己更快地成长,更早地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首先要让所有的人知晓他的存在。
在这场战争过后,若是城未亡,人还在,那么他必然能够获得一小批人的支持。
之前的尸潮早已让他意识到,一个人在这种宏大的战役中,究竟是多么的渺小,没有一支属于他的军团,没有一群能够真正跟随他的人,别说是撬动命运,能否在这黑暗的时代中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如今他以多个令人惊讶的身份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虽然在很多人心中,他远远没有资格拥有这些“名衔”。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从无到有,终究需要一个过程。
当然,这个过程中,会有许多的麻烦,比如她们的爱慕者,又比如那些对他好奇的大人物。
不过这些阻力有时候或许也是一种动力,催促与帮助着他更快地成长起来。
在人群中,一些大人物自然也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甚至安魂图能够感受到身旁一些隐晦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
但他都未曾理会,这些老狐狸虽然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心里早已经生出了无数的猜疑。
安月婵虽然“幼小”,但在场的人都很清楚,她远比这里的很多人都聪明,没有一些本事,又如何能够周旋在这些老狐狸之间?
所以对于安月婵的这番话语,很多人都觉得是安魂图,甚至安家的意思。
冲动、叛逆、意气用事,这些词汇似乎早已与这位尚未成年的少女绝缘,所以虽然安月婵的一些行为使得安魂图知晓她很在意牧笙,却依旧未曾言明,便是因为他觉得这位聪明的孙女并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然而这一次,安月婵的这种做法,以及她口中的话语,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无息地脱离它原先的轨迹,向着未知的、他无法掌控的方向而去。
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但安魂图的内心却充满了五味杂陈。
之前安月婵独立出城,他并未阻止,那是因为他知晓自己孙女的脾气,一些偶尔的任性在她这个年纪必然会有,只是隐藏的比较深罢了。
但这种任性也必须有一个限度,而方才的那番话,则远远地超脱了这个度。
牧笙,她的师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又怎么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出来?
“眼光不错。”一声饱含深意的笑声响起,旋即又消失,宋坤缓缓地来到安魂图身旁,说道:“方才小琴可是拉着我说了半天,一直叨念着这小子多有能耐。”
“能够完成这斩首任务,又安全回到城内,这其中的难度外面那些人不懂,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宋坤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倘若你不喜欢的话,我便将他请来宋家,给小琴当老师,想来她必然乐意的很。”
安魂图听着宋坤的话语,忍不住皱了皱眉,老狐狸的嘴里没有几句实话,说这些也只不过是想探探他的口风,这里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来套他话的,恐怕也只有宋坤了。
“若你家的小公主要拜其为师,那恐怕你便要比我小一个辈分了,若你愿意的话,我绝没有任何的意见。”安魂图脸上只有平静,继续说道:“严辰如今还未归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虽然他有些蠢,但毕竟也是严家之人,若是被什么人利用了,恐怕这也是在打严家的脸呐。”
“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关系?”宋坤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地笑容,毫不在意地说道:“他与牧笙一同去的,却没有一起回来....难道你们安家便不担心严家的态度?毕竟他可是明月的师父,安家的‘贵客’。”
安魂图轻轻地看了一眼宋坤,脸上同样露出了一抹微笑,说道:“也不知道严家哪里得来的消息,据说这一切都与宋浩轩有关。至于严家那老家伙为何没对你说起过,这...你可要自己去问了。”
宋坤微微挑了挑眉,他的确未曾得知此消息,所以无法判断安魂图话语中的真假,微微摆了摆手,宋坤便告退了。
这是牧笙给严家与宋家设的一个小小的局,或者可以说是一个无解的局。
严辰在临死之前虽然不知是对谁发出的消息,使得严家上下并未在第一时间得知此事,但最终严家还是收到了严辰的那段遗言。
其实严辰并未想过他会死在牧笙手中,所以也未曾提及牧笙,或者说,他也不想让家族内的人知晓牧笙之事,这一切都在牧笙的猜测之中。
而严辰的这段话语,不但足以能够洗清牧笙的嫌疑,甚至可以将宋家也拉下水。
虽然不至于令宋严两家彻底决裂,也不可能将宋浩轩完全铲除,但至少将宋浩轩从暗处推到明处,如此一来,想要对付他,也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当然,也省去了很多的小麻烦,毕竟小鬼虽然无法真正的伤到牧笙,却也会令其感到厌烦。
安魂图看着宋坤离去的声音,眯了眯眼,并未多说什么,看着牧笙在安月婵的搀扶下穿越了人潮,进入了休息的阁楼之内,那闪烁着精光的眼眸也再次变得浑浊起来,只是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变得不再那般令人感到亲切。
虽然这是战时,但阶级与地位的划分依旧存在,三位少女以及牧笙所进入的楼阁显得很是雅致,楼阁后面还有着一个小水池,安月婵将牧笙扶到水池之中,便退到了一旁,吩咐佣人将备换的衣服拿来。
然后向祈殊与司缨洛微微额首,旋即盘膝而坐,守在了水池旁。
祈殊与司缨洛也直接进入了水池中,开始调息身上的伤势。
水池的颜色很淡,但并不清澈,似乎有些粘稠,当两人一龙进入其中之后,便有一些细微的水线从水池之中发散而出。
缓缓地将他们包裹在内,然后化为一缕缕带有清香的雾气,钻入了体内。
牧笙身上的血迹在顷刻间便消失了,无数凝结的血洞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然而那眉宇间、长发里的那抹白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片刻之后,牧珺媱等人也寻到了此处,虽然心中担忧,但却都为曾啃声,然而静静地在一旁调息着,方才的战斗她们也几乎已经精疲力竭。
或者说,从一开始出城战斗直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恢复过来。
现在仅有的这一小会休息的时间,也将很快结束。
凤炎城外,护城河内,荒地之上躺满了腐尸,如同修罗战场。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对于一些了解兽潮的人而言,这只是开始罢了。
胡渊回到了城楼之上,四周的腐鹰都已被清理了干净,他的身后站着数位身着军甲之人,还有几位身穿长袍的老者。
兽潮与尸潮距离并不远,所以如今站在城楼之上,已然可以隐约看到那远处的一道黑线。
比起尸潮的前进速度,兽潮更加的凶猛快速。
那些躺在地面之上的腐尸被最前方的魔兽掀飞而其,然后落在后面的兽潮之中,被瞬间撕成了碎肉。
就在那天空之上,一道模糊的影子以肉眼无法辨别的速度冲向了凤炎城的上方,仅仅十几息的时间,便越过了数百里的距离。
凤炎城内数股强大的气息瞬间锁定了这道黑影,胡渊挑了挑眉,转身拿起身旁的一张木质的弓,一声低吼,弯腰拉弓。
噌!
箭矢一闪而过,瞬间消失,下一刻已然出现在了那道黑影的附近,眼看便要射中。
忽然间,那到黑色的身影停顿了一瞬间,就仿佛卡带了一般,让人看了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那一息,黑影便已出现在了城墙之外,而那到箭矢自然也落空了。
当胡渊准备再射第二箭的时候,那道黑影已向着兽潮而去。
胡渊望着那道远处的黑影,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消片刻,一位老者与一位中年男子便出现在了胡渊身旁。
“看清楚是什么了吗?”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衣,绣着斩魔殿的图案,不染一丝尘埃。
“我的箭并不容易躲,虽然不知是何物,但似乎拥有着一些特殊的能力,域的力量未知。”胡渊沉声道。
他的箭拥有着锁定气息的功效,不是随便挪动一下位置,便能够随意躲过的。
箭矢就这样射空了,便意味着,黑影虽然转移了方位,但它的气息依旧停留在那停顿的位置,所以导致这他的箭矢落到了空处。
“看来是有备而来。”老者佝偻着,轻声说道,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但很多人都沉得住气,你们两位倒是有些心急。”胡渊看了一眼身后诺大的城市,脸上严肃的表情略微缓了几分。
“性子便是如此,迟早都要打,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上一场。”中年男子看似儒雅,但说话却格外的直爽。
“身为殿主,总不能做什么都有着自己性子来吧?”老者微笑着说道:“我太老了,若真有什么事,便让我先来吧,这次出来,也没有准备再回去。”
“我也只是副殿主,殿内之时我也不屑参合,我只负责打架。”中年男子随意地说道,但双手依旧对着老者微微抱拳,以示敬意。
胡渊亦然,这份敬意,自然是因为老者后面的一番话。
“若您能活下来,那么这恐怕便是您第九次参加战争了。”胡渊想了想,认真地说道。
“即便我死了,这也是第九次,九为极致,这一生,足矣了。”老者对着胡渊点了点头,笑了笑。
胡渊能够道出他参加了几次战争,这便是最他最大的尊重。
一缕尘土落在了中年男子那极为干净的白衣之上,然而一直喜欢干净的他却似乎没有在意。
他再次看向老者,左手压右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然后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手放下。
不是九次战斗,在灾变之前,一场战争短则月,长则数十年,九次战争,足以受得起他这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