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双方进行了一番不痛不痒的寒暄,布芳硬着头皮表示由于职责所在,他必须第一时间将两人的消息最快地传向王都。乔和蝎子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念头。
“你尽管报吧。”乔耸了耸肩,“那什么,既然亮身份了,我们都觉得最好还是回去王都一趟。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布芳听到这句话简直是喜出望外,他连连点头:“没有,没有,非常方便!大王子殿下太客气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你或许还没听说,城主府这儿刚刚修复了传送阵,我们有通往王都的阵图,一次可以传送十五个人!”
“那就太好了,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恰好有十――”
“十三个。”
尼古拉斯面对着乔高高挑起的眉毛,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只有十三个人要去王都。”
布芳是个精明出了油的家伙,他见这个怎么看怎么不好招惹的小团体里有了不同意见,立马站起来,笑容可掬地往外走:“我们这儿的蟒皮果成熟了,上午刚有人送来了一筐,特别新鲜。我去给你们拿点儿。”
沉重的红木雕花门被重新关上。
“咳咳。”乔清了清嗓子,“头儿,我假设你抽离掉的两个名额分别属于你和罗尔?”
尼古拉斯一点儿没犹豫:“是。”
“哦――”乔拉长了音调,看向女剑士:“你怎么说?”
“我同意。”
“……但其中的缘由和你飞来飞去的眼神儿和贼兮兮的怪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瑟罗非很快补充。
在刚刚尼古拉斯出声拒绝王都之行时,瑟罗非就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乔和蝎子还不知道尼古拉斯的混血身份,也不知道她身上壁障碎片和各族圣物的事儿。她不仅要顾及她打碎能源柱、放出尼古拉斯这个“实验体”的事情被重新翻出来,也要提防王都那些搞研究的,神神秘秘的疯子们惦记上她的一身怪力。
这些隐秘的缘由多多少少都和尼古拉斯有牵扯。既然他没有选择现在将这些秘密公开,她当然要尊重他的决定。
于是她半真半假地解释道:“乔知道的,我也是长老院通缉大军中的一员。虽说没有明确的名字什么的,但谁知道那些古古怪怪的老家伙会不会再把这事儿翻出来玩阴谋……更别说这位被指名道姓的船长大人了。”
“你们这次回去肯定轰动王都。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各自,呃,和你们的家族,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
但肯定不会是小事儿。乔和蝎子都不是容易冲动、不计后果的人,他们一跑跑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是当的海盗,这期间不知道遇见过多少事关性命的危机,他们却从没向家里求助过。
瑟罗非认真地问:“你们这样前往王都,真的没问题吗?”
“贵族的秉性,说来和水沟里的老鼠没有什么区别。在这种风口浪尖让我们出问题?不不,他们不敢。不过,我之前确实是下定决心要死在甲板上了,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是环环相扣巧得不行。”乔苦笑,指了指桌子上班德里克家族古朴而大气的家徽,“只说今天吧,那个库珀里死活不肯退让,我再不把这个石头疙瘩拿出来,我们一屋子的伤病患就完蛋了。”
蝎子也叹了口气,显然,有着“死在甲板上”的人生大志的不止是乔一个。
紧接着,蝎子用探究的眼神儿上上下下打量起一边的红毛:“不过我是真的挺惊讶的,班德里克?班德里克!这个乱七八糟的家伙居然是班德里克家的后人!你要是随口编撰的,现在还是个招供的好时机……否则,不怪这些年长老院越来越嚣张――谁让班德里克的后人是一个喜欢香蕉内裤的家伙!”
“是菠萝内裤。”瑟罗非提醒道。
“得了吧,曼德拉的先辈们要是知道自家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成天甩鞭子还用高跟鞋踩人脚背的女海盗,他们才会愤怒地哭喊着从画像中跳出来――”
“说正事儿。”船长大人咔地一声把手中的枪放在了桌面上,枪口有意无意正对着乔的方向。
乔咂了咂舌,不作声了。
蝎子说:“家里那边……我还没想好。我只是觉得反正家徽都拎出来了,与其等他们大张旗鼓地把我们抓回去,我们还不如自觉一些。刚好也给几个伤病患好好治一治,他们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就是这样。”乔说。
瑟罗非也点点头。既然乔和蝎子的身份亮出来了,那么有些资源不用白不用。
蝎子接着说:“另外,我想去打听打听消息。你们还记得卡尔.穆西埃吗?我在王都的时候没见过他……后来打了几次交道,倒是觉得他挺不错,还有那个叫伊莉莎的半精灵姑娘。那天晚上,杰克带着护卫队来索要让渡书的时候,提到了他虽然有长老院的关系,但监察院死咬着必须出示让渡书才能重新划拨财产……我觉得,这是个挺有意思的信号。”
瑟罗非反应很快地说:“你是指,长老院和监察院不和?这两边肯定不是铁板一块儿,之前在无名岛上,那个叫贾斯汀的小白脸也对我叫嚣了一阵子,他们家和长老院的联系好像听紧密的,话里话外都是对穆西埃的不满。”
蝎子眼睛一亮:“还有这种事?那就更有必要去一趟王都了……罗尔,说到这个,你介意再回想一遍,呃,南十字号自毁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吗?”
瑟罗非表示不介意,很快整理了一下关键,三言两语把事情给蝎子讲了一遍。她看了一眼尼古拉斯,将与起源之种有关的部分用“管家秘制的刺激力量增强的药剂”代替了过去。
南十字号自毁那晚,蝎子一直待在湿水母酒吧里,乔则早早昏迷了过去。其中很多细节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随着瑟罗非的讲述,两个人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
“那些跟着三刀叛向长老院的海盗们,他们也一个不放过?”乔冷笑一声,“虽然单纯就这件事儿来说我得欢呼一声‘干得漂亮’,但――”
“很明显,是的,我在玛蒙城躲藏的这一年也感受得到――长老院根本没有和我们分享海洋的意思。之前佣兵团和军队们以诱人的报酬招募了不少海盗,但最近越来越多报酬没有兑现,海盗甩手不干又被镇压回去的小道消息。”蝎子说。
乔缓缓点了点头:“比起佣兵,海盗的势力太渺小了。人类是最庞大的种族,长老院可以归拢的势力不要太多……换我来说,我也不会贸然相信海盗,这些从来就游离在管辖之外的家伙。”
蝎子:“他们只想要远洋的能力,去推进他们那个探索混乱之界的计划。用金钱,职位,刀锋,什么都好,只要慢慢让军队和佣兵接管原本属于海盗们的势力就够了。”
“而且,我得说,我打破结界,南十字号自毁的举动十有八|九彻底惹怒了长老院。”瑟罗非撅了撅嘴,“我们彻底给海盗这个群体打上了‘叛逆’和‘不可笼络’的印章,长老院最不可能妥协、合作、放过的对象就是南十字号。”
“他们现在把精力全放在西北,没空来管我们罢了。一旦西北打出了什么结果――”
室内一片沉寂。
许久,乔大大呼出一口气:“不管怎样,这里有一位在脑门儿上刻着班德里克的海盗呢。没了海盗旗的海洋会寂寞得哭出来吧,我不会让这么残忍的事儿发生的。”
蝎子转向瑟罗非:“你们不和我们去王都,难道要待在玛蒙城吗?”
“诶……”瑟罗非稍微一愣,很快就给自己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不不,当然不。你们去王都照顾伤员,打听消息。我去西北走一趟,也不知道赤铜前辈和托托他们怎么样了。”
“你?一个人?那头儿――”
“还有我。”尼古拉斯突然开口说。
瑟罗非微微鼓了鼓腮帮子,偏开头躲着尼古拉斯沉静的视线。
乔和蝎子高度同步地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乔吊着眼睛来回在瑟罗非和尼古拉斯之间扫:“嗯……嗯。这听上去倒是个好主意。”
瑟罗非尴尬得不行,不得不搬出转移话题的至高手段――戳人痛处来引导对话的走向:“乔乔乔,你不是发过神誓说再也不上岸吗,快把靴子脱了给我们看看,脚趾头被小妖怪咬秃了没有?”
乔耸耸肩:“是啊,我发过,当时我说了‘绝不主动踏上陆地’……和一团死肉似的被海浪拍上来的状况估计不在‘主动’的范围。我很好,我的脚趾也很好,谢谢关心,我猜那些小妖怪最近换了口味,开始爱吃女剑士的眼珠子了,并且它们还搬了次家,住到了黑头发船长的肩膀上。”
――――――――――
他们四个简单拟定了一下计划。乔和蝎子去王都打听消息,治疗伤病患,也顺便利用各自的资源寻找南十字号原本的船员们。瑟罗非则和尼古拉斯一块儿启程去西北,看看那边到底打成什么样儿了,由此估算一下鸟钻石镇未来可能的动向,再召唤托托和赤铜前辈归队。
然而,现实和计划就像一对儿你秃顶我发胖的中年夫妻,时不时就要闹个矛盾。
“我们没有通往西北的阵图。”布芳城主苦着脸说,“你们知道的,这个传送阵在元素洪流之后就一直因为能量原因废弃着,前一阵子才刚刚被修复。目前能够使用的只有通往王都和通往树核,也就是精灵族聚居区的阵图。”
蝎子皱眉:“罗尔,你们还是和我们一起往王都走一趟吧。没有传送阵的话,前往西北保守也要好几个月,说不定等你们过去那边都打完了。”
瑟罗非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挂在墙上的巨大地图。
……精灵聚居区。
它位于鸟钻石镇的左上方,王都的左下方。
若是将鸟钻石镇和西北黑土丘陵练成一条线的话,树核恰好在这条线中段偏北的地方。
“我们可以先传送到树核,然后再想想用什么方式前往西北。”瑟罗非说,“我看从树核到西北丘陵没有什么难以跨越的山脉,大河,或是魔法时代留下的禁区……这样至少节省一半的路程,耗时也就不是很长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从听了玛格丽塔的故事之后,精灵聚居区,树核,这个遥远而响亮的名字,在她的心里悄然占据了一个特殊的地位。
海盗们的字典里没有拖泥带水这个词。一旦做了决定,两天之后,他们就背着各自的行李站在了传送阵前。
好不容易重逢的同伴们为了彼此交织在一块儿的未来,不得不再次匆匆告别。
然而,这一次没有突如其来的背叛,没有战乱,没有流血和牺牲。每个人看起来都有着不错的精神状态,甚至汉克斯都短暂地清醒了一下(醒来之后口齿清晰地指责了红毛抬担架的漫不经心和糟糕的稳定度),虚弱却开心地同瑟罗非和尼古拉斯招了招手。
最后,瑟罗非和玛格丽塔拥抱了一下,亲吻了她的面颊:“这一回很快就会再见的,我保证。”
布芳城主几乎是带了点儿感激地欢送他们离开的。他看着传送阵的光芒骤然亮起又渐渐黯淡下去,打心眼儿里祝福这些浑身载满了麻烦因子的家伙们能在遥远的王都或者树核找到心灵的归宿,从此再也不要踏进他安静平和的玛蒙城。
他哼着听不出调子的小曲儿,愉悦地摸着自己的鬓角――就在今天早晨,他的右鬓角冒出了一根新的头发。
布芳城主一边琢磨着今儿的下午茶要吃玫瑰饼还是雏菊蜜挞,一边拉开金色手柄的大门――
“哐当!”
布芳猛地后退了两步,不怎么高兴地训斥着眼前的护卫:“嘉里!我从不知道你是这么冒失的人!”
名叫嘉里的侍从顾不上道歉,只匆匆行了个礼,慌慌张张地对布芳说:“不,不好了,城主大人,长老院在外海突袭了公爵号,抢走了船只,公爵号船长现在下落不明!”
布芳的脸色立马就白了。
“……公爵号?你说……公爵号?他他他们,怎么,怎么敢――”
布芳将手中昂贵的、镶嵌了各色闪亮宝石的手杖狠狠砸到了地上,他的胸膛像是老旧的风箱一样急促而剧烈地欺负着:“公爵号!哦那些该死的,老成了一坨海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他们会引来神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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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被精灵们称为树核的精灵聚居区……外围的南端,两个人从半空中哗啦一下掉了下来。
即便有下头有人垫着,这样的高度结合船长先生一点儿都不软绵的胸肌,还是让瑟罗非有了自己的脑壳里正在进行一场海啸的错觉。
“怎,怎么回事。”就算是第一次使用传送阵,瑟罗非也明显地感觉到这过程不太对。她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尼古拉斯身上爬起来,一边眯着眼张望四周,“这里是哪里?”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却被紧紧抓住了。
那热度烫得她有些不自在。她一边梗着脖子四处看风景,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打算拨开手腕上的钳制:“诶我说――”
“罗尔。”
敏锐地听出了语调中的异样,她微微一愣,有些犹疑地回头。
一只手肘随意地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又把她拉近了些。
黑发的男人半躺着,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有戏谑,有期待,有恐慌,有很多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有整个天际的月光,和整个森林的微风。
“……尼克?”
“啊。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