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瑟罗非木着脸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说那些……总之,我非常确定,那老头儿的脸长得和你不一样。”
管家:“脸这种东西是可以随时变的嘛。”
瑟罗非:“我想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可能不太一样。”
管家又哀叹了一把他的年龄,开始残忍地抖落瑟罗非年幼时干出的一百件糗事,从她边换牙边打架几乎把一口乳牙全都吞到了肚子里,讲到她黑面包黑石头傻傻分不清楚,期间无视女剑士“好了我认出你了”、“不要说了拜托啦”、“老师我错了”之类各种求饶,最后幽幽叹了口气:“你服不服?”
“服!特别服!”被迫重温了一次那些年卖过的蠢,女剑士简直要羞耻的跪下。
瑟罗非虽然还是对管家的变脸术有所疑虑,但也不再怀疑管家的身份了。
当年,她先捡回小哑巴,接着又捡回这老头,把他们从奄奄一息的状态辛苦养活了,彼此相依为命五年多,却在某一天被他们俩无声无息地丢下。她认为自己胸部发育得挺好,所以压迫了她本来就不那么宽广的心胸。在发现自己被丢下后,她愤怒过,沮丧过,还咬牙切齿地列了一张“再次见面我要用这些姿势坑死你”的表格。
可事到临头,等她真的和她那便宜老师再见了,她的心情却更多是……怀念。
小时候她为此耿耿于怀,认为当年若是没有她,管家和小哑巴不可能活得下来,他们俩居然背着自己相互勾搭,密谋私奔(?),实在是卑鄙、无耻、不可原谅的。
可仔细算来,如果没有老头儿和小哑巴,她也活不过那五年。不说小哑巴多少次牢牢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下了多少毒打,又多少次拼着脊背上深可见骨的刀伤用那小身板儿死活把她拖出了械斗区,单单是那老头儿教给她的剑术,就是她这么些年在海上的立足之本。
那张写着“再次见面我要用这些姿势坑死你”的羊皮卷早就被她扔到角落去了。她甚至并不急于知道他们当年不告而别的原因。现在她更关心另一件事儿。
“小哑巴呢?你在南十字号上,他会不会也――”说到这里,女剑士脑子里猛地闪过一道灵光,“哦天呐……天呐……哑巴,哑巴,他成了公爵号的船长?!所以,所以南十字号和公爵号其实是一伙儿的?难怪上次在矛齿鱼那儿――哎呦!”
管家收回手,悲悯地看着正捂着脑门儿嗷嗷叫的女剑士:“好久不见,你居然蠢了这么多。果然小孩儿不能放养。”
接着,管家严肃道:“以后不要叫小哑巴了,影响不好,要叫尼古拉斯船长大人。”
瑟罗非:“……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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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罗非觉得自己的人生虽然还在起步阶段,却已经十分波澜壮阔,很值得出话本来写一写。一本还不太够,最好出个连载的。
她不太愿意接受现实:“他那时候看起来明明只有六、七岁……最多八岁……总之比我还瘦吧一圈呢,可你看他现在……”
大眼萌哒哒的软正太突然变成了古铜色、肌肉硬邦邦的青年,还显老(?),女剑士深深体会到了货不对板的愤怒,她表示完全接受不来。
“呵呵,”管家意味深长地笑,“被现象迷惑而看不到本质,这不是聪明人的做法。少爷身上岁月的积淀可是很深厚的,呵呵。”
没读过多少书的女剑士根本没听懂。她回想了一下这个便宜老师一贯严厉的教学风格,很心虚地放弃了深究的打算,装模作样地回了个“哦”。
所幸管家也没有探讨尼古拉斯年龄的打算。他很快开启了下一个话题:“你在南十字号上也待了一段时间了,怎么样,是不是对于南十字号的组成有些疑惑?希欧多尔是个天生的冒险家,野心家,他会组建一个船队,踏上海盗的路子完全在情理之中。可你有没有想过,像少爷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海盗?”
瑟罗非将心比心:“因为他缺钱?”
于是女剑士又被揍了一顿。
管家优雅地收回手,似乎对这个在该长脑子的地方长了巨剑的蠢学生失望了,直接抛出了答案:“因为他想回家。”
瑟罗非:“?”
“你一定听过关于阿梵特伦大陆的传说……你们称呼它为‘混乱之界’。”
瑟罗非放缓了呼吸。
梵特伦?混乱之界?……“你们”?
“我看过不少描写混乱之界、混乱之民的话本,挺有趣儿的,你们这儿的吟游诗人很有想象力……但阿梵特伦真不是一个遍地恶龙或者遍地漂亮姑娘的世界,准确说来,阿梵特伦和这个世界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都有几个活跃的人形智慧种族,有各自的文明,有魔法,有怪兽,有陆地、海洋,和天空。”
“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管家。”管家欠了欠身,“两个世界相撞、壁障形成对我的生活一点儿影响都没有。至高议会在进行了短暂的研究后,迅速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将阿梵特伦与你们世界相交的森林彻底封禁。是的,我们并不期待与你们的任何交流。”
“……为什么?”瑟罗非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虽说两个世界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差异还是非常巨大的。在阿梵特伦――混乱之界,婴儿的血脉里天生流淌着浓郁的元素,没有魔法的加持你甚至无法扭断路边的杂草。你们的书籍里记载的禁咒级魔法,有些天赋的混乱之民在十岁出头就能掌握。”
“阿梵特伦的历史比这个世界要长出许多。那是一个以元素魔法为基础的,高度发达、完善的世界。在这样悬殊的实力背景下,冒失的交流和接触会导致不可预计的后果……阿梵特伦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所以,对于又一次的次元碰撞,大家都表现得十分谨慎。”
一个世界的庞大的历史显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完的,管家简单提了一句,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之前说了,我在混乱之界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管家而已。直到某一天,我惊恐地发现我的女主人失踪了。”
“没有任何预兆。前一天晚上她还在和我讨论第二天的早餐,让我提醒她午后要和隔壁领地的女伯爵一块儿去骑穹雀。我尝试了各种办法,甚至通过种种关系请求至高议会那些精通魔法的前辈施以援手,都没能再找回我的女主人。我很悲伤,却也只好放弃。”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可在二十来年之后,我的怀表突然发起热来!”管家从平平整整的口袋里顺着金色的链子抽出一只怀表,脸上明显有怀念的神色:“瞧,就是这个。这其实是一个联络工具,若是有人联络你,淡灰色的表面就会出现那人的影像。”
瑟罗非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已经很陈旧了的怀表。表盘上被划分成二十来个不同区域,微弱的光斑在表盘内缓慢地游走。八个形状长短不一的指针被分开维系在两个圆心,它们有的在转,有的安安静静地停着,确实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格。
“有意思吧?那时,时隔二十来年,我又一次在表面上看见了我的女主人。她说她在把玩家中的魔法藏品时不小心激发了什么,醒来时就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阿梵特伦的力量在你们的世界明显受到了规则的压制,我们的联系时断时续。”管家无意识地开合着手中的怀表,低声说:“一开始,她四处游历,去各种各样传出奇怪传闻的地方冒险,竭力寻找着回家的办法。渐渐的,她在这个新世界交到了新朋友,过了一段温馨热闹的群居生活,最后却总是因为不老的相貌而不得不离开。”
“她完全被这个世界迷住了。一个飘渺的、压根看不到头的回家的可能,比不过路边小贩一杯善意的朗姆酒。我的规劝她一点儿也听不进去……所以,当我得知她在这个世界爱上了一个男人,成立了家庭,甚至已经开始孕育后代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有种‘这一天终于到了啊’的悲伤。”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初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保存自己的实力,但渐渐的,随着元素流失加剧,她在大部分时候并不比一个普通的贵族姑娘强上多少――我想这就是她放弃冒险,逐渐习惯在城镇中定居的缘故。况且,不止这样,她的身体其实一直很虚弱。”管家虚虚的张握了一下他骨瘦如柴的手,苦笑道:“是的,我现在也感觉到了。这种来自每一滴水珠、每一团空气的排斥感……我们毕竟不属于这里啊。”
瑟罗非若有所思:“所以那时候在玛蒙城――”
“你才会捡到虚弱得快要死掉的我。那时候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若不是你,我现在早就死成一团灰了吧?”管家看向女剑士的目光柔和了一些,“我们来继续我那个可怜的女主人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了――她坚持生下了孩子,不出意外的因为身体过分虚弱死掉了,接着,我们就彻底断了联系。”
“她很爱她的丈夫。临死前,她将她的来历和另一块怀表托付给了她的丈夫,我们还在她的引导下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会面和交谈……印象中是个温和朴实的青年呢。”管家的声音渐渐阴沉起来:“可怀表的表盘再也没有亮起过。”
“我尽量把情况往好的方面想,同时我也在坚持不懈地寻找着穿越壁障的方法。直到有一天,我感应到另一只怀表碎了。我知道,我必须要采取一些……不那么合理的手段了。”
瑟罗非屏住呼吸仔细听。
“……然后我就来了。一把年纪了,我真是不容易啊。”管家微笑着看向瑟罗非,一脸“我说完了”的安详感。
瑟罗非:“……”会不会讲故事啊?!这不是正要进入高|潮部分吗?你倒是讲讲你用的那些又残酷、又新颖、又猎奇的手段啊?你倒是分析一下你奋斗的心路啊?!
不管怎样,整件事情的脉络瑟罗非是理清了。她这便宜老师曾经是混乱之界某个家族的管家,他服侍的女主人不知为啥闯入了这个世界,和一个男人结了婚,生下孩子后死掉了。接着,忠心耿耿的管家也排除万难找了过来。
而这个孩子是谁……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瑟罗非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尼古拉斯……他这混血混得可够惊天动地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真能生出孩子来?”
管家严肃道:“少爷长得十分健康。”
身板儿是长得不错,肩宽腿长要啥有啥,可惜脑子……女剑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真相告诉眼前这个可怜的老人家。
“说完了少爷的身世,我们也来谈谈你。”管家转过头,苍老却一点儿不浑浊的眼睛直直看向瑟罗非的,“罗尔,你是我们回到壁障另一边的希望……或许是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