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在玛格丽塔的房间里,几个海盗排排坐着,手脚都放得规规矩矩的,乖巧得像只鹧鸪。
瑟罗非觉得自己还需要点儿时间接受自家母亲在风格上的巨变。蝎子也默不作声,然而她的安静八成是因为她已经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盲目崇拜中――在鸟钻石镇第一次见面时,蝎子表现出了对玛格丽塔莫名的孺慕和亲近感。
现在,瑟罗非有些担心蝎子身上几乎可以具象化的狂热会把老旧的木头地板烤焦。她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此刻玛格丽塔发话说“来做我的跟班吧”,蝎子一定表示好好好我期待这个很久了。南十字号提供再好的福利也没用。
尼古拉斯也沉默着……好吧他一直就是这样。
“怎么都不说话?”玛格丽塔纳闷地偏偏头,摸索到饼干盒子后把它往前推了推,“那就……吃点儿饼干?”
靠在一边给安娜上药的希金斯太太特别神气地哼了一声:“他们这是被你吓着了,玛格丽塔。现在的年轻人,早就忘了稳重才是最好的品质。”
瑟罗非惊讶道:“希金斯太太!这么说,你……你知道?”
希金斯太太更加神气了。她斜斜地瞥了瑟罗非一眼:“知道什么?玛格丽塔曾经在甲板上名声大噪的事儿?你倒是去问问,鸟钻石镇上了年纪的人又有几个不知道她?当然,她成名太早,等你们这辈长起来,‘破晓玫瑰’的颜色早就被海水冲刷干净了。”
“……”瑟罗非震惊得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好胡乱恭维了一句:“呃,你虽然上了年纪,还大龄产女,但保养得实在不错,看起来最多四十岁。”
希金斯太太怒得几乎要跳起来:“我只有三十!”
“所以像希金斯太太你这样吝啬的人,才会在那时候主动资助我们家!”瑟罗非恍然大悟。
获得了一个“吝啬”的评价,希金斯太太反而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她下巴一台,趾高气昂地说:“那当然!你以为我们家是开善堂的吗!”
玛格丽塔一如既往,在旁边快乐地笑了起来。
是的,玛格丽塔一直很爱笑。她金发蓝眼,面庞红润,就像盛开的柑橘花,在她身边连空气都变得蓬松起来。玛格丽塔有无数种小心思小手艺让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变得使人开心。
在瑟罗非的眼里,她的母亲一直是天真、柔弱、不谙世事,需要她来保护的。她到了现在也无法想象,她那个烹饪和手工特别出众的母亲,曾经是个……在甲板上名声大噪的女海盗?破晓玫瑰?!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些念头在瑟罗非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就在这时,蝎子突然吸了口气,惊呼道:“破晓玫瑰!天啊,我听过您的名字!在南十字号刚刚组建的时候,我听到几个讨人厌的家伙在议论,说什么海盗还是该用刀剑,远攻手出名得快,却大多没什么好下场,比如‘破晓玫瑰’,‘小丑班德里克’什么的。我当时觉得他们在隐射船长和大副,把他们狠狠揍了一顿丢下去喂鱼了……这真是我干过的最棒的事儿!”
“谢谢你,你真贴心。”玛格丽塔笑眯眯地夸了蝎子一句,然后问道:“这么说来,蝎子是个海盗?在一艘叫做‘南十字’的船队里吗?这名字挺好听的。”
蝎子:“……呃,呵呵。是啊”
瑟罗非:“……”大姐大!亏我喊你一声大姐大!你的脑子被螃蟹钳子撬掉了吗!我从没见过这么豪放的不打自招的姿势!
“罗尔这孩子就喜欢瞒着我。”玛格丽塔忧伤地叹了口气,“还说你是什么在码头开店的老板娘……也怪我,我在她面前就没对海盗说过一句好话,她大概怕我不喜欢你吧。其实像你这样甜甜蜜蜜的小姑娘,我怎么都不会不喜欢呀。”
甜甜蜜蜜的蝎子红着脸,激动地绞着手指,一点儿看不出在甲板上雷厉风行熬毒药,甩起鞭子抽人专抽脸的熊样儿。
瑟罗非正暗地里吐着槽,就听到玛格丽塔继续说:“我猜蝎子在船队里担当船医的角色?这是一个新船队吧?我确定在我隐退之前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能招揽到蝎子的船队一定是个不错的船队,船长叫什么?”
瑟罗非:“……”
蝎子收到左右汇聚的,近乎是谴责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叫尼古拉斯。”
玛格丽塔:“哦哦,大概也是新崛起的后辈吧……这个名字还挺流行的?罗尔,你的小男朋友也叫这个,对不对?”
瑟罗非:“……”
尼古拉斯:“……就是我。”
玛格丽塔看起来倒是还挺高兴的,她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小男朋友!哦哦你也来了!刚才怎么都不说话?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已经是船长了!”
说到这里,玛格丽塔突然顿住。
瑟罗非觉得她全身的血液也跟着顿住了。
玛格丽塔缓缓眯起眼,嘴角也不再快乐地勾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得知了玛格丽塔似乎非常辉煌的履历之后,这样的玛格丽塔真实的让瑟罗非感到了压迫。
玛格丽塔准确地朝向瑟罗非这边,慢条斯理地说:“你的好朋友是船医,你的男人是船长。你是什么?”
瑟罗非感到自己的喉咙干得冒烟。她几乎从没见过玛格丽塔不笑的样子,这回体验了一把,她才发现在这样的妈妈面前,她连保持缄默的勇气都没有。
“我……就是个普通的船员。”她说。
“……”玛格丽塔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所以你真的去当了海盗。”
“……是。”
希金斯太太啧了一声,开口道:“玛格丽塔你别怪她,她也是为――”
“嗯,为了偿付那些昂贵的药剂,是不是?”玛格丽塔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挑了挑嘴角,手指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敲击着。
这下,连安娜都摈住了呼吸。玛格丽塔的手指就像是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脏上。
尼古拉斯看了瑟罗非一眼,缓缓吸了口气说:“妈……前辈,其实她……”
尼古拉斯原本就不是那种言谈风趣的家伙。现在他就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他顿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罗尔是个不错的海盗。”
众人:“……”自古船长猪队友。
可没想到,这话反而把玛格丽塔逗笑了。
玛格丽塔笑完又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那种力气真的去摸小鱼儿也挺浪费……”
“再说你去当海盗也勉强算是继承家业吧?”玛格丽塔有些自嘲地笑笑,向瑟罗非招了招手:“是不是越来越好奇我为什么这么讨厌海盗?别在哪儿傻乎乎、硬邦邦地坐着了,过来,选几块你喜欢的饼干。我这就告诉你。”
其他人相互看看,都知道是时候留点儿空间给这对母女了。尼古拉斯也站起来,有些用力地揉了揉女剑士的一头棕毛,也跟在众人后面走了出去。
“你父亲是个佣兵,他被我的同伴,被海盗杀死了。”拆开这些已经封存许久的记忆对于玛格丽塔而言显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她皱眉停顿了一下,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又摇摇头说:“不,严谨说来不是这样。你大概没有父亲……我其实至今也不明白你是怎么来的。”
瑟罗非瞪大了眼睛。她曾经为自己的身世设想了无数个狗血的故事,但她不知道玛格丽塔只用短短三句话,就把她之前想象过最离奇、最戏剧的故事比成了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