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那护卫队队长虽然贪钱好色,但在关键时刻脑子还是挺清醒的。看到眼前的形势急转直下,他虽然在心里把杰克全家都诅咒了一遍,但表面上却一句话都没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交谈、要挟、讨价还价的东西了。
他飞快地拔刀朝瑟罗非冲了过去,每一次攻击都死死咬着她抱着安娜的那只手。
其他护卫队队员见状,也纷纷大吼一声朝瑟罗非冲了过去。
蝎子当然不可能看着这位好不容易出现的同伴被围攻。那条委屈当了半年腰带的软鞭毫不客气地朝一名护卫的眼睛袭去,幽暗的、被编织成鳞片状的鞭身反射着不详的蓝光,就像是毒蝎的尾刺。
然而,就在鞭子即将撕裂那名护卫大半张脸的时候,对方突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那人身下漫开的血很快流到了蝎子脚下。
不,这不是瑟罗非干的。
蝎子看得很清楚——女剑士正被四五个家伙围得严严实实呢。
隐约的猜测在她心里愉快地、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冒起小泡泡。当然,现在肯定不是什么验证直觉、重逢寒暄的好时机。她极力按下越来越轻快的心情,将鞭子又准确又有力地甩向下一个倒霉的护卫!
战斗结束得比她想象的更快。瑟罗非不知道在外面有什么奇遇,她的剑仿佛多了一段看不见的、极其锋利的剑身,隔着好几步也能伤人。瑟罗非现在的战斗方式让蝎子想到在记载中,在元素洪流爆发之前挺流行的一个职业——魔法剑士。
再加上时不时从背后打进对方心脏,直接将对方胸腔弄塌一大块的子弹……
护卫队长试图逃跑。他没跑出几步,就看见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玛蒙城是距离鸟钻石镇最近的大城市。可就是这么一线之隔,造就了两支完全不同的护卫队。
鸟钻石镇的“乱”是有深刻的历史积淀的。在过去的几千年里,长老院也屡次试图派遣精锐的护卫过来维护治安,管一管这些无法无天的海盗。这些被派遣过来的倒霉蛋要么被欺负得连骨头都不剩,要么被拉拢,被同化。到后来,这帮护卫们每年总要申请一段长长的年休,换上亚麻衫,拿上一张破破烂烂的藏宝图出海“度假”。
长老院实在没有办法。而且这小破地方穷得要命,不产珍稀作物,不产矿,也没有昂贵的绸缎——随它去吧。
久而久之,鸟钻石镇的护卫和海盗,就只有一身衣服的区别了。
像玛蒙城这样的大城市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些地方的护卫队都是由长老院亲派,护卫长一定是在贵族当中很出风头,并且被长老院信赖的人。而小队长这样的职位,通常是留给那些低阶贵族家里天分不错的年轻人的——这是一个不错的跳板,能给他们的履历增添不少光彩。
同样的绝境,如果让鸟钻石镇的那群家伙来面对,他们或许会拼个鱼死网破,或许会巧言狡辩,趁机逃脱,也或许会当即表忠心……然而如今,面对着一地同伴尸体,面对着尼古拉斯森冷枪口的,只是这么个年纪不大的贵族后代。
他以为这次出动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装模作样地吓唬人,吓不到就用武力、用声势强行制伏。然后各自分赃,喝酒,和哪个身材丰满的小舞娘度过愉快的一夜。
可眼前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当然没有错过那些护卫们诡异的,凹陷下去的胸腔。所以在看到枪口的一刹那,他的腿就软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接着,他顺理成章地被哪个家伙流出来的肠子绊倒了。
小队长跌坐在地上,下巴抖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全。他看着这个肮脏的巷子,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酸臭、*、和几乎要盖过一切的血腥味儿,最终说出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你们这些,这些,胆大包天的恶棍!长老院会,会让你们,全部,付出代价的!赶紧放了我,不然——”
“啪。”
在极其细微的出膛声后,尼古拉斯无所谓地甩了甩枪口,将银黑色的火|枪放在手里转着玩儿。
“啊哈。”瑟罗非走上前来,不怎么有同情心地踢了踢那个小队长的腿,“贵族果然是不能够轻易理解的物种啊。”
她把正努力睁着肿眼泡,一脸感动崇拜看着她的安娜放下,比着安娜的脑袋嘟囔了一句“长得挺快”,就径直往巷子口的一个废弃木箱走去。
她一把揪出瑟瑟发抖的杰克,将他甩在一堆断肢内脏上。
杰克吓得发出凄厉的叫声。
“好了好了。”瑟罗非抬手一划,剑锋凭空在杰克脸侧的地面留下一道相当狰狞的划痕,“是时候闭嘴了,要不然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杰克响亮地哽咽一声,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
瑟罗非看向正在和尼古拉斯行礼的蝎子,问道:“你们和护卫队打起来,就是因为……这个家伙?”
蝎子扫了杰克一眼,满脸都是厌恶的神色。她简单地把事情经过交代了一遍。
“啊哦。”瑟罗非垂着眼睛,嘴角不咸不淡地扯着:“这可有点儿不太厚道,是不是,老邻居?”
杰克支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只是一时贪婪……你们现在不是都没事儿吗,安娜不是我打的,我什么都没干……他们,他们都死了,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们放我走,我把那些房子都还给你们!”
“什么都没干?那是碰巧。我估计哪个神祗被你恶心得不行,才那么凑巧让我们刚进玛蒙城就撞上这一出……”瑟罗非冷笑一声,“如果这会儿被你欺负的只是个普通家庭,那他们肯定什么财产都保不住了,家里生病的长辈只能活活饿死,唯二两个好不容易养大的年轻姑娘还要被你们这些一点儿魅力没有的家伙轮|暴。杰克,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年你的胆子居然变得这么大了。”
杰克实在找不出什么辩解的话,只能颠三倒四地求饶:“可我们毕竟是邻居,瑟罗非,安娜,求你们,求求你们,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拜托看在我父母的脸面上——”
“你父母的脸?他们的脸早就被你丢光了,我想看也没地方找——假设他们和你不是一伙的。”
“海盗从不给自己留下祸患。”
“再也不见了,杰克。我从你去创世神面前,能不能抱上祂的大腿就得靠你自己努力了。我看好你哟。”
瑟罗非甩干净剑上的血迹,转过身来看着蝎子和安娜。
她快乐地裂开嘴,眼睛弯弯的:“你们的腿受伤了?我记得没有?怎么还不来给我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
安娜呜咽了一声,压根不管地上的狼藉,重重地朝瑟罗非扑了过去。
蝎子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但她还是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走了过去,她环住瑟罗非的力道一点儿不比安娜的小。
船长闷声站在一边,一会儿看看勒在女剑士腰上的手,一会儿看看捧着女剑士脸的手,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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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边交换着这一年来各自的经历,一边处理着现场。
虽说玛蒙城的贫民区一向混乱,大家也都挺识趣儿的,默认不管别人家的事。但他们总不可能留着这么一地残肢内脏到天亮——又不是嫌命太长了。
好在这两个在塞拜城居住了半年的家伙带回了不少好东西。
瑟罗非弯腰将最后一点儿隔离粉仔细撒下,确认它们首尾相接,连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圈,才盯着巷子口的木箱,下巴微不可查地往尼古拉斯的方向抬了抬:“嗯,那什么,可以放火了。”
“……”蝎子有些诧异地挑眉,和安娜一起不明所以地看向“那什么”。
“那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老老实实换上新的弹匣,朝那堆尸体扣下了扳机。
淡灰色的火焰骤然窜起,瞬间将整个圈子填满了!
安娜小小抽了口冷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不等她站定,那些颜色诡异的火焰又突然消失。火焰散去后,地上只散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很快被夜风吹散了。
“海民的东西就是这么神奇。”瑟罗非拍拍手,有点儿迫不及待地往巷子深处的小破楼走去,“我们悄悄地进去,随便找个地方藏好,聊聊天。快天亮的时候我们去集市上买一~大堆好吃的,再来一张大桌子和一块漂漂亮亮的桌布,让他们好好吃上一惊……我知道有家不起眼的小店,他们那儿的蜂蜜蛋糕使用纯正的艾斯兰桂树蜂蜜做的,简直没有比那更香的东西了……对啦,乔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可以一块儿吓——”
瑟罗非的话音夏然而止。
他们已经走到了蝎子和安娜居住的楼房前。
然而此刻,那扇门是开着的。门栓和锁链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明显是被锋利的刀具砍断的。
“糟了。”蝎子一闪身冲了上去,“还有一个护卫!他最初掉进了污水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瑟罗非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下她也顾不上安娜了,只能脑子一片空表地跟着蝎子往前冲。
尼古拉斯不愧是南十字号的船首炮。他直接一个纵跃,抓紧二楼走廊的底部,毫不费力地翻了上去。
接着,他停住了。
冲在最前面的蝎子就落后了一点点儿。她急着想要拨开拦在前面的高大身躯:“现在是什么状——”
她也停住了。
这栋楼房的每一个空间都非常狭小逼仄。这条走廊即便是尼古拉斯一个人走,都得收敛着别大幅度甩肩甩手,不然肯定撞墙。现在,尼古拉斯一个,蝎子一个,两个身高腿长的家伙往前面一挡,瑟罗非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了?前面出什么事儿了?你们怎么停在这里?”安娜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安娜?安娜!”希金斯太太嘶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妈妈!妈妈你没事吗!”
尼古拉斯和蝎子默默地给这个腿脚不便的女人让了一条路。希金斯太太一瘸一拐地穿过那堵人墙,在看到瑟罗非的当下,她脸上就下意识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下一刻,她见到了半边脸肿得看不出人样的小安娜。
希金斯太太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喉音,扔下手中一直紧紧攒着的匕首,和冲上来的安娜抱在了一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经历了今晚发生的事儿,安娜又变得更加稳重了点儿。她眼眶也有些湿润,但没有哭,反而低声安慰着自己饱受惊吓的母亲。
瑟罗非也稍微放了点儿心。希金斯太太这样,不像是有哪个同伴被挟持了的表现。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那个护卫是不是没有过来?你们刚才怎么站着一动不——”
瑟罗非和之前的尼古拉斯、蝎子一样,全身僵硬地站在这个昏暗、破旧的走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创世神啊。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受到了颠覆。
前方,两步开外,明显有一个人形趴卧在地上。
根据瑟罗非当了那么多年海盗练出来的眼力,这个人是死透了。
不不,重点不是这一具穿着盔甲的尸体。
重点是站在走廊尽头的……玛格丽塔。
玛格丽塔是个从不深究的、每天都快快乐乐的小妇人,蝎子的谎话将她骗得牢牢的。所以比起希金斯太太明显消瘦的身形和泛黄的脸色,玛格丽塔和从前比起来几乎没有变化。
她今天用的是绣有大丽花和蜂鸟的,玫红色的头巾。非常亮眼。
她抬起头,清蓝色的瞳孔里还是一样带着些微的茫然和涣散。
她依旧看不见。
“是……罗尔回来了吗?我好像听到她的声音啦。”
玛格丽塔一手提着裙子,小步跑了过来。她脚步轻快地跳过了地上那一具在心脏处留下了致命伤的尸体。
“啊……妈妈。”瑟罗非讷讷开口。
“罗尔!真的是你!太不孝了!一走就走了一年,你这个心里只有雇主和海胆儿,没有妈妈的坏姑娘!”玛格丽塔嘴上这么说着,表情却是快乐而宠溺的。她张开双手想要拥抱自家好不容易回来了的姑娘,却觉得手里有些沉——
“哎呀。”玛格丽塔将一只明显十分精巧,并且一直被细致保养着的金色细管手枪随手放在了走廊的扶手上。
她心满意足地将自家姑娘抱了个满怀,说:“又瘦了!再瘦就没有屁股了,当心你那小男朋友嫌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