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幼稚又偏执的时候,他就会变得阴暗,总是渴望更高的权力,这样不好。”托马斯大公爵眼皮耸拉着,以一种听似随意,实际上不容辩驳的语气教训道,“年轻人该多出来走走,哪怕只是到街上逛逛也比一个人胡思乱想有意义得多,流行小说里总是喜欢把政治斗争的情节吹得天花乱坠,但我们都知道,激烈的政治斗争只存在于动乱的年代里,动乱或许仍会发生,但至少不会发生在当下。”
“可说起来,即便动乱发生又怎么样呢?”托马斯大公爵的嘴角毫无征兆地绽出一丝笑意,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可眼角依旧锋利如刀,那笑容并非出自内心的喜悦,而是出自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伸出一只已经布满皱纹的手指,指了指歌剧院二楼的五个贵宾席,不无自得地说道,“瞧瞧这座剧院,这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卡洛斯帝国,有资格来彭格列歌剧院欣赏歌剧的人都是绅士,所以歌剧院里的秩序总是有序的,虽然偶尔绅士们会因为座位尊卑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歌剧院的座次有时也会因此乱成一团,但这都是一楼的事情,二楼的五个座位两千年来就从未换过主人。”
托马斯大公爵并未明说,他的话语寓意深刻,隐喻地也十分婉转,阿莱诺一言不发,努力消化着父亲的教导,但他还是觉得父亲说话总是留着一分,叫他琢磨不透。
托马斯大公爵忽然问道,“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阿莱诺轻声说道,“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说我们无需争取更高的权力,因为现在没有人能够也不会有人能够威胁到我们家族的地位。”
“你总算还不算太蠢。”随着托马斯大公爵一句不算太好的评语,阿莱诺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托马斯大公爵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舞台,他继续说道,“那么你就应当知道你的举动有多蠢了。你可以去招惹托尔盖,你可以去得罪贵族监察局,你觉得他们不能对你做任何事,但是你的举动会被别人解读成什么样?他们会不会觉得你还渴望更高的权力?你的权力已经足够,却依旧在争取那些你不该争取的权力,这会不会引起其他三大家和皇帝陛下的顾忌,如果他们决定齐心协力向你出手,你觉得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
“这个国家总是如此,稳定第一,尤其是上层的稳定。基层的政治状况可以混乱,民众的生活可以困苦,但只要肯托维持稳定,哪怕只是坦斯顿家族和我们四大家族依旧稳定,就代表帝国仍能够团结出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仍有庞大的资金可以调用,仍有战无不胜的军队,仍能够轻而易举地消灭任何想要威胁帝国根本利益的团体。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们要做的是什么,托马斯家族历任家主不需要做出任何成绩,也不需要为家族谋求太多的利益,他们只有两个使命,一是维持肯托的稳定,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坦斯顿家族和其他三大家族,托马斯家族不会破坏规矩,我们仍会延续着千百年流传下来的默契。”
阿莱诺冷汗直冒,当冷酷无情的历史和复杂晦涩的政治规矩以父亲轻柔的口吻说出来时,阿莱诺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稚嫩和无知,他年轻气盛,甚至觉得自己的政治才能已经超过在政坛上毫无建树的父亲,殊不知政坛上最重要的不是才能,而是态度。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所幸你人微言轻,也不会酿成什么恶果。”托马斯大公爵说道,“不过贵族监察局不会不知道你在肯托第一监狱留下的烂摊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阿莱诺思考片刻,说道,“父亲,帕斯提诺并没有弄明白我想知道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完全没有庇护他的必要,再者为了避免蒙洛特家族的猜忌,我觉得不如放弃他。”
托马斯大公爵冷笑道,“那你这忙前忙后岂不是一无所获?”
面对父亲的嘲讽,阿莱诺有些手足无措,他本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沉没成本不是成本,失去的筹码不是筹码。”托马斯大公爵眯着眼睛,双手摩挲着皮制扶手,发出轻轻地摩挲声,“保住帕斯提诺,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看到我们的诚意,我们要让他明白我们会为他负责到底,即便他在某些事情上做的并不漂亮。我们已经下了一步臭棋,帕斯提诺这个棋子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吃了,肯托第一监狱的典狱长虽然在平时没有大用,但若动乱发生,这也是个敏感的职位。”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是关于那个魔法机械修理工的,他比一个帕斯提诺更重要。你该在他身上多花费点精力,至于其他方面,只需维持现状便可。”
阿莱诺的感知很敏锐,他隐约觉得父亲一定知道些什么,说不定父亲知道他想弄明白的一切,可是父亲既然不和他说,那么他也不会问。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给你一个忠告,你现在不必为你正确的决断感到欣喜,也不必为你愚蠢的决断感到恐慌,你现在还太年轻,事情做对了,是因为你走了运,事情做错了,才是常态。”
“你要学习,学习如何变得老辣,学习如何变得处变不惊,学习如何支持新王即位。虽然你不必替家族争取更多的权力,但你得学习如何把这些权力牢牢握在手中,也得学习如何争取家族的话语权,成为下一任的托马斯公爵。”
“你已经落后你的哥哥太多了,不管是年龄还是能力,都远远落后于他,更不幸的是,他辅佐的大皇子已经在前线立下赫赫战功,而你辅佐的二皇子仍旧在学校深造,想让二皇子登上皇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托马斯大公爵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并不公平,可人生本就不公平,有的人生来就坐在彭格列歌剧院的贵宾席,而有的人别说贵宾席,就连一楼也没有他的位子。”
“可不公平又怎么样?总不能让每个人都抢着涌进彭格列歌剧院吧?总不能让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二楼的贵宾席吧?那样帝国将毫无秩序,各个势力会乱成一团,最终分崩离析。”
“帝国总是如此,稳定第一。”
说完,托马斯大公爵也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美妙的歌声再次充斥着贵宾二席,一对沉默的父子坐在席位中,就像两座沉默了千年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