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负责传达公爵大人的指示,那就是禁止与里欧的一切接触,您不必去为难他,也别去讨好他,就把他当做普通的囚犯,直到三个月后他出狱。在这点上,你之前做得很好,及时在关键时刻刹住车,没有对里欧动粗,避免一错再错,公爵大人很满意,他代二公子对你表示感谢。”
兰格大管家一边望着脚底下密密麻麻的囚室,一边说道。透明地板下的囚室虽然密集,但每一个都能观察到,这幅场景极有冲击力,令人目不暇接。
第一监狱的结构设计看起来直来直去,事实上包含着诸多细节,比如说第一监狱三道门的开启与关闭都有着严格的程序,就算是帕斯提诺的进出都必须严格遵照这些程序,花费大量的时间来获得开关狱门的许可。
兰格大总管站在第一监狱内部视角最好的地方,俯瞰着囚室里的许多罪犯,其中不乏曾经声名赫赫的人物,而现今却被困在这小小的蚁室中间,没有隐私,没有尊严。这让兰格大管家心中一凛。作为托马斯家族的管家,他的政治敏感度自然强于一般人,这些人的现在,谁知道会不会成为他这种小人物的未来?
虽然心中有些惊惧,但兰格大管家堆满肥肉的脸上仍然挂着礼貌又腻人的笑容,像香肠一样的嘴唇一开一合道,“典狱长大人,您了解这个年轻人么?”
帕斯提诺摇了摇头,“我不了解,连托马斯大公爵都想弄明白的事,又哪是我这种小人物能知道的。”
“典狱长大人,您说错了话。”
帕斯提诺侧过身来,兰格大管家被肥肉挤成豆子大小的眼睛藏着莫名的笑意,让他有一种奇怪的腻歪感,“哪里说错了?”
“您怎么知道公爵大人想知道这件事?”
“你什么意思?”帕斯提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难道不是阿莱诺二公子亲自拜托我调查的吗?”
兰格大管家脸上的肥肉又堆到一起,形成难看的褶皱,“是这样没错,可是二公子拜托您的事和公爵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帕斯提诺感觉背后一凉,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么说,公爵大人不想知道这件事?”
兰格大管家盯着帕斯提诺难看的脸色,依旧礼貌却腻人地笑道,“外界对我们这种小人物总是有着许多误解,觉得我们这些人天天费劲了脑筋去揣测大人物们的想法,以便投其所好。但其实我们自己都明白,每个人都不喜欢被别人知道自己的内心,这世上最危险的事就是明白上位者的心事,您说对吗?”
帕斯提诺深深瞧了这个不起眼的胖子一眼,“兰格先生,您不像是个管家,您更像是个政客。”
兰格大管家对此不可置否,“这世上的活计,没一个是好做的。托马斯家族的管家,也不是好当的。”
“典狱长大人,看在我们同是小人物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今后不比往昔,您既然抱住了托马斯家族的大腿,那么许多在过去无伤大雅的错误就不能再犯了,您今后的一切举动务必小心,一切可能引发误会的行为都得避免。您虽然攀上了公爵大人的高枝,但实际上公爵大人只是为了避嫌才这么做,您实际上是二公子的人,二公子虽然年轻有为,可是公爵大人也并非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您可千万不要给公爵大人和二公子添任何麻烦。”
帕斯提诺盯着兰格大管家说道,“我该怎么做?”
兰格大管家沉默了一会,随即说道,“您什么也不必做。”
帕斯提诺似乎并没有太吃惊,他冷静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您的职务在现在看来既不重要,又过分敏感。”
“你们在玩我。”帕斯提诺的声音变得愤怒起来,声调也有所提高,他愤怒的声音在隔音的办公室里回荡着,一阵属于高阶战士的能量波动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来回肆虐,“你们在玩我!我断了回贵族监察局的路,可不是为了在这破监狱里原地踏步!”
兰格大管家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他的鼻子缓缓流下一行鲜血,但他的笑容依然收敛含蓄,只是显得更加僵硬。他抬起头,正对着帕斯提诺略含疑惑和歉意的眼神,旋即低下眉眼,用纸巾拭去鼻血,自嘲道:“典狱长大人,您瞧,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许多人应该都没想到,托马斯家族的大管家竟然会是一个连初阶战士都不是的普通人。”兰格大管家抬起头,微笑道,“在您眼中,我似乎能左右许多人的命运,这不假,但您看,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您却能决定我的生死。”
“对你我这样的小人物来说,权力是一种幻觉。”兰格大管家拿起茶杯,肥硕的手掌仍然不自觉地颤抖,似乎还没从刚刚的那阵余波中恢复过来,“什么叫幻觉?就是你以为你掌握了权力,实际上是有人让你掌握权力。你以为自己有,实际上你没有,这就叫幻觉。”
“我了解您的生平,一位在仕途上颇有野心的少年人,因为在早些年选错了方向,所以做了十几年的技术官僚。光阴逝去,壮志未酬,碌碌无为,都是些令人伤感的词汇,却能很好地总结您的前半生。典狱长大人,我能理解你的憋屈。”
“但那又怎么样?大人,你我从来就没有自由也没有权力。公爵大人也有公爵大人的顾虑,你的权力不能妨碍到帝国利益,不能妨碍到皇帝陛下的利益,不能妨碍到神圣教会的利益,不能妨碍到贵族监察局的利益,你也不能妨碍到公爵大人的利益。第一监狱里的囚犯,不是杀人无数的死囚,就是身份敏感的政治犯,前者对公爵大人没有意义,而后者......你觉得公爵大人会主动破坏当今稳定的政治格局么?”
帕斯提诺缄口不言,他虽然远离权力斗争,但仍渴望权力,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平静下来,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公爵大人有公爵大人的难处,我这种小人物也有自己的考量,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诉求,那你们总得给我一个交代。”
“你可以调离这里,去更有实权的部门,但那是在二公子成功继承公爵爵位之后。”兰格大管家笑道,“事实上,您是二公子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公爵大人已经不再需要什么左膀右臂了,但二公子羽翼未满,如果他真的在家族里的竞争胜出的话,总得有人帮他的。”
“我能帮助二公子什么吗?”
“这很难,前头说过,您的职位很敏感,除非肯托政局动荡,监狱里面的囚室能够塞满,关押的犯人关了放,放完又关。”
兰格大管家说完忽然意识到,在他左前方的一间囚室里,就有一个特殊的年轻囚犯,他只有三个月的刑期,算是“关了就放”的典型。
可是他能“放了又关”吗?兰格大管家不这么认为,他隐约猜到给里欧撑腰的人是谁,虽然他揣摩不出这位大人物的意图,但只要这位大人物还在,肯托就乱不起来。
只是帕斯提诺这个对政治不甚了解的莽汉,却隐隐觉得肯托要变天了。
按道理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帕斯提诺却有些隐隐地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