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七在一个漆黑的雨夜忽然出现在法渡面前。
那一天法渡刚从典当铺出来,兜里揣着刚赎回来的一对金镯子。那是小白的主意,大量的古董首饰从他手上流出看起来就很可疑,有进有出才更像一个暂时遇上困难不得不拿传家宝出来救急的人。
章老七跟在法渡后面走了五六条街,一度让法渡以为这个瘦弱干瘪的小老头打算抢劫。就在法渡开始考虑打车逃走的时候,章老七终于叫住了他。
“小师父你别害怕,我只是个商人。我知道你手上有一批好货,我可以帮你出手。”
章老七一开口就震住了法渡。
“你怎么知道我是和尚?”法渡现在已经留了正常的发型,虽然在家的时候依旧穿着僧袍,出门的时候为了不引人注目也会换成便装,而章老七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当然会让法渡觉得紧张。
“你身上的檀香味很重,脖子上有被太阳晒出来的佛珠痕迹,必然是长期佩戴佛珠留下的,我也就是猜猜而已。”
“那你怎么知道我有……有些东西要卖?”
“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你曾在我侄子的店里当过一个金杯,我看一眼就知道是深埋地下刚刚起出不久的东西,那时我就怀疑你是盗了墓……”
法渡急了,连忙打断他的话:“我没有盗墓!”
章老七摆摆手:“东西是怎么到你手上的和我无关,只是这些东西一旦出土就该是一整批,绝不可能只是零散的一两件。你看那金杯,必然有壶盏在内凑齐一套才算完美,被你这么拆散来卖实在太可惜了。我来找你不为别的,就是想把那批东西全部买下。”
法渡挠了挠头,最后居然憋出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章老七连忙抓住他的胳膊:“我出得起价钱。”
法渡上下打量着这个小老头,然后摇摇头:“我又不缺钱。”
“小师父,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那些东西来路不正,不然就不用东躲西藏分开典当了。看你也不是搞收藏的人,拿东西出来卖无非就是图换个现钱。你这么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的实在太惹眼了,就算我不说其他人也会起疑心,早晚也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还不如倒手给我一了百了。”章老七拽着法渡不肯撒手,好像一撒手他就会跑了似的。
法渡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看到法渡的态度终于松动了,章老七反倒不着急了,从衣兜里掏了张名片塞到法渡手里:“我叫章建国,人称章老七,只要你有货,我就能给你顺顺当当卖出去,保你万无一失。如果感兴趣的话,随时可以带着货到店里来找我。”
搬家之后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很快那张名片就被彻底被法渡遗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有一天糊糊企图把它当成废纸烧着玩的时候才被法渡抢救下来。
法渡和小白其实都觉得家里那堆金器放着碍眼,如果能一次出手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章建国靠得住吗?”
法渡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看他古里古怪,说的话倒也合情合理,不像个疯子。”
“我的意思是,那个章建国到底是什么来头?”小白皱着眉头,“他怀疑你的东西来路不正还敢明目张胆的收购,背后一定得有给他撑腰的。以前也有做这档买卖的商贾,他们通常都是官商勾结,再不济的背后也是一方豪强。”
“不会吧,这个老头如果真有那么悬乎的背景,大可以派个伙计跟着我,何必亲自出面拉生意?”
“既然到现在还弄不清他的底细,我和你一起去吧。”
法渡无语:“对我有点信心行吗?我真就那么靠不住?”
小白对他的论断嗤之以鼻:“之前到底是谁随手拽走了地缚灵,又惊动了唐家暴露了行踪?”
法渡:……
“也罢,就是做个买卖而已,就算真是谁的阴谋,只要不是和虞天有关,我都能轻松应付。”小白的眼神掠过正在啃咬香烛的糊糊,“你把糊糊带上。”
法渡再次无语:“大白天带着一只小鬼上路,你不是认真的吧?”
小白无情的点头:“糊糊比你可靠。”
法渡:……
今天没下雨,而法渡却拿着一把老式的长把黑伞,导致沿途众人纷纷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糊糊倒是没有胡闹,而是在伞里安稳的呆着,想必在阳光强烈的时候,它这样的生物多少也会觉得不适。
糊糊的平静令压力山大的法渡稍感安慰,然而眼前发生的事情却远比带着一只小鬼上路更加令人震撼。
法渡瞪着名片上的光明街31号,然后困惑的抬起头来。
左边那栋三层老式宿舍楼口牌子上写着光明街30号,右边那家独门小院门口写着光明街32号。两栋房子之间是一条只有二十厘米宽的缝隙,就是小孩子侧着身子朝里挤都很困难。
法渡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就跟哈利波特里的凤凰社似的?
30号那边出来一个穿背心的小伙子,骑着一辆老式的破单车就朝巷子外走,法渡连忙赶上去,用地下党接头的语气问:“请问31号在哪?”
小伙子朝对面努努嘴:“路这边的门牌都是双数,对面的门牌都是单数。你找31号的话得去对面。”
法渡:……
那家破破烂烂的小店出现的面前的时候,要不是它挂着“明堂”的招牌,法渡简直都不敢认它。看看那门窗上堆积的灰尘和掉了漆的老式柜台,这哪里是能一举买下所有存货的大老板,根本就是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的街头小店啊!
法渡一进门,迎面就看见章老七慵懒的靠在门口那片亮汪汪的阳光下抽旱烟。法渡心里松了口气,上去就和章老七打招呼:“章老……叔,我来了。”
章老七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从鼻子里哼出一句颤音:“你谁啊?”
此时此刻法渡忽然想起了梅莎所说的水星逆行。
如果水星逆行就代表了人生的坎坷,那么他此刻的状态大概是全宇宙都在逆行。
“我……我是之前那个卖金杯的……”
法渡的话还没说完,章老七忽然睁开眼睛,热情的握住他的手:“我说这小师父怎么这么眼熟呢,时间都过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出手了。”
法渡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卖给别家?”
章老七笑起来,右半边嘴里少了半颗门牙,黑洞洞的有些瘆人:“我这生意做得大,周边几个县市的店面都得尊我一声老叔,只要你出手了,要不了多久那些东西还都得到我这儿来。”
法渡挠挠头,这个章老七兴许还真是有些门道。
“货没全带来吧?”章老七磕了磕自己的烟锅,热情的牵着法渡朝里走,“没事,第一次从我这里走货,谨慎点是应该的。来来来,这边这边……”
说实话,法渡也实在不知道章老七到底要让他看什么,只是一路被拽着走,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一些奇怪的东西吸引了。
明堂外面的店面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进了第二扇门之后,法渡才发现这栋老宅子挺有意思。这座屋子中西合璧,借助了中式庭院的设计风格和西方建筑的布局方式,天井里不像一般人家留空或者造景,而是一尊古怪的仪器,和法渡以前读书的时候在书本上看到的日晷仪有几分相似,但远比日晷仪复杂得多,指针下面的石头刻面上层叠着三四种不同的标记,似乎是用作某种特殊的用途,而在那些标记之上覆盖着一大片杂乱的划痕,似乎是有人刻意想要抹去上面记载的东西。
章老七知道法渡对那台仪器感兴趣,于是笑嘻嘻的回答:“那东西一般人是用不上的,就当个摆设而已。”
法渡跟着章老七又走近两步,心里还是忍不住好奇:“它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计时。”
法渡差点一跤跌倒,用铜壶滴漏或是烧香计时虽然费工费力,跟这个大家伙比起来顿时就显得机智多了。
“小师父可别小看它,它可不是一般的计时器。这是五代十国那会儿一位高人异士献给皇帝的神物,它所记载的不止是时间,还指示着整个国家的气运。据传这件仪器所测算出皇帝覆国的时间分毫不差,随后又测算了好几朝帝王的起落更迭,都无比准确。连年战乱中,这件仪器被一朝新皇所得,宫里的天师打算请出它来为新皇祈福,没想到却卜出大凶之兆,于是新皇命人毁了这件仪器,它就成了这副模样,也再没了卜算未来的功能。而这个皇帝的治世果然只维持了两年便连国都亡了。”
法渡回头又看了那件仪器一眼,摇头道:“我不信。”
章老七只是笑笑也不跟法渡争辩,带头迈进了第三道门。
迈进门的瞬间,寒冷就像是具象成了实体朝着法渡排山倒海而来,他几乎是立刻就被冻僵了。
他立刻就意识到这里藏着非同寻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