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法倒在了地上,胸前是一道血红色的沟壑,鲜血在身下蔓延流淌。
血炎渐渐变的微弱,仿佛被一场大雨给浇淋了一样,血刃重新变回了原本黑色大刀的样子,最后一缕血炎消失之际,莱尔身体软瘫的跪倒在地,他及时的依靠着黑刀撑住了下落的身体,单膝跪地,握着刀柄的双手再怎么想要增加力气也如同不受控制一样,麻木无力。
全身的肌肉开始酸疼,血炎对身体的损耗更甚于真红之力。莱尔大口的喘着气,一直奔跑和连续不间断的战斗,在他体内积累了不小的疲惫,赢下了乌尔法让他忍不住身心松懈,于是那大量的疲惫便突然洪水般涌出。
本来这时候最佳的做法就是立即坐下来休息,但是莱尔却拖着自己这幅疲倦的身体,把黑刀当拐杖,慢慢的挪动到乌尔法的身边。
他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铃在一旁即使的搀扶住他,大部分的血炎是靠莱尔一个人控制的,铃只是起到一个提供力量的作用,所以她并没有像莱尔那样疲倦感缠身。
“莱尔你没事吧。”铃担心的询问,明明刚才就是他吸了自己的血,可是现在看着莱尔那泛白的脸色,倒觉得他现在更像是贫血。
“这点程度算不了什么。”莱尔摇头,示意铃不需要那么担心,而他的注意力则是集中在乌尔法的身上。
“是我们赢了,乌尔法。”莱尔自上而下的,看着躺在地面的乌尔法。
乌尔法缓缓的转动着眼睛,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莱尔和铃,他的视野里蒙着一层淡淡的血色,可能是鲜血被积压到眼球表面了吧,他想自己现在,双眼一定是布满着血丝。
“看来,是我输了啊。”乌尔法慢慢的蠕动双唇。
真的,已经没有机会再亲口和你说说话了吗,哥哥......
我的身体,现在到底被吞噬到什么程度了呢,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说不定神经都已经损坏完了吧,竟然连一点点的疼痛都没有,但也感觉不到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乌尔法心里想到。
“难道说你,要......”铃看着乌尔法的眼睛,发现对方的瞳孔里的光正在逐渐的暗淡,她忽然觉得自己心被揪了一下,不安的开口,话到嘴巴,剩下的半句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想是自己害怕那个字眼吧,当那个字真的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
“我本来,就活不长了,从第一次见到你起,那个时候就......”乌尔法的话被自己忽然的咳嗽打断了,粘稠的血液沾满了嘴角和下巴。
“是么。”铃的脸色有点难看。
“喂喂喂,都伤痕累累的倒在地上了,你就不要开玩笑了,”莱尔插嘴,“你这家伙每次出场都是那么的拽,怎么会说死就死,先说好,如果是为了博同情你还是打消念头吧,虽然我们一开始也不打算做出杀死你那张事,仅仅只是想证明,我们不会输给你。”
“别说了,战斗都已经结束了,这种话就不要再提及了。”铃忽然抓住莱尔的肩膀晃了晃。
“哦,哦。”莱尔愣愣的点头,他相信铃,铃的直觉那么厉害,总是不会出错的。
“不是吧,真的会死人!”莱尔反应了过来,忽然吃惊的大叫,“那个那个,我一开始可没听说这会是场死人的战斗啊。”
“莱尔・普拉斯,铃・尼恩。”乌尔法突然大声的开口叫他们两人的名字,他的声音充满了沙哑的感觉,像是坏掉的风箱,不难听出,他现在是在用全力的说话,他怕自己不用上全身可调动的力量,就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不可思议啊。”乌尔法看着两人说。
“不可思议?”莱尔疑惑。
“人类,可以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化的那么大。”乌尔法本来想说,我们刚刚遭遇的时候,你们一个一个是多么的渺小啊,渺小的跪倒在地上站不起来,抬不起头,即使是能顶着我的狂风向我打出一拳,也不过是奇迹的范畴,但如今,你们已经能奇迹化为了触手可及的现实,破开我的狂风,砍下我的羽翼,斩伤我的身体。我从没有打算去特别注意什么人,除了哥哥和其他的同伴们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和大自然里的各种昆虫野兽没什么区别,但是你们却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以人类的姿态进入了我的视线......
但是他没有力气说出那么多的一堆,只能简缩的说。
你们两个,或许是我一生里,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遇到的人吧。乌尔法心里这样想到。
“女孩,你有着可以改变他人的力量啊。”乌尔法看向铃。
“对不起,我并不是特别明白你的意思。”铃呆了一下,然后挠着脸回应,有点不知所措。
“眼神,是会告诉一切的,对吧。”乌尔法又说。
铃一愣,想起来这话还是她最先告诉乌尔法的,但是乌尔法现在又把这句话重复出来,是什么意思呢?是想说他也从自己和莱尔的眼中看到了什么吗,看到了内心深处的伤痕,还是心境的变化什么的。
铃一开始也对自己这种能力觉得不理解,但随着思考和认知的加深,她想多半是和自己魔灵体的特殊体质有关吧,而乌尔法也说了他和自己一样是魔灵体。
“你的身体里还留有启示录碎片,总有一天,会哥哥见面的吧。”乌尔法开口。
“哥哥?难道就是你们嘴中的那个空之大人吗?”铃问,“虽然这个时候气氛有些伤感,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吐槽,空之大人这个称号,感觉好中二,念着好羞耻啊”她吐了吐舌头。
“哥哥对我来说,就是哥哥,不是什么大人,也不是其他的什么身份,”乌尔法说,“哥哥他想要走完那条路,但是我不希望他那样做。”
“我只是,不想看着他总是露出那样的背影,太寂寞了。”他呼吸的频率渐渐的衰退。
其实那条路,已经不需要继续走下去了,大家都已经不在了,大家让我们活了下来,那么比起继续坚持那飘渺的道路,我们不是更应该让自己开心无忧的生活下去吗,对啊,达乌斯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吧,我们真的需要的不是什么理想的世界,那种世界也只是工具而已,我们真正想要的,仅仅是没有任何痛苦的生活啊。
所以哥哥,不要为了寻找不存在痛苦的世界,而让原本可以活得不痛苦的生活,变的那么累啊。
乌尔法忽然间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一切,达乌斯所说的,自己心里所迷惑的,一切一切终于清晰起来,组合成了一段完整的心声。
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把自己明白的话语,说给那个人听了。
“哥哥,他被过去压着身体,对前路的认知也出现失误了,”乌尔法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连提高嗓音的力气也快没有了,“那个人,还在伤心着啊。”
“我现在看你这幅样子,真觉得你快要挂了哎,你还是别再继续说下去了,我觉得你还可以再抢救一下,”莱尔有些慌神,战斗使得他的大脑被热血充了头,最开始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生死离别的感觉,“虽然我们是敌人,但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啦,而且你也并没有真的实际去伤害我身边的人,我也只是想要亲手击败你一次,战斗过后大家其实不是不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你现在接受下治疗,被抓了大不了接受下思想教育,从牢里出来后洗个白重新来过......”
“我觉得他们身上的罪名,应该不会只接受个思想教育那么简单吧。”铃扶额,压抑的气氛被这活宝搞得奇奇怪怪的。
“哎,我只是想表达那个意思,就是那个意思。”莱尔结结巴巴的说着,词穷了。
“不必,没有哥哥的地方,我是不会去的。”乌尔法说。
“哦,哦,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你哥哥啊。”莱尔点头,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蠢,对方的确是冒着和整个月夜界为敌的风险展开的行动,这样的人必定是有着什么无法磨灭的决意或信念的吧,就像不惜违背法规也要逃离囚塔去和大家重逢的自己。
是啊,哥哥是我,在世界最喜欢的也是唯一喜欢的人了,我的世界就是他给我的,乌尔法心里说。
他忽然觉得眼皮很重,自己像是被睡魔给附身了一样。
“虽然我知道这样很任性,我们毕竟也是敌人,但是,能否让我,拜托你们,一件事呢,”乌尔法说话一停一顿,断断续续,“算我,求你们了。”
你们是我,最后认识的人了啊......
“就是你之前,说的吧,要拜托我们什么?”铃问。
莱尔也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和乌尔法并没什么深的仇恨或怨念,再者,他自己也没有什么身为一名骑士必须要守护月夜界领土的那种使命感,亲手打败对方后,大家之间的感觉就变的像是互相认识的程度而已,仅仅如此。
“如果,如果你们见到了我哥哥,请帮我传达一句话,”乌尔法说,“告诉他,你已经努力的足够多了,你已经太累,请你休息一下吧。”
其实他想对哥哥说的话有好多,只是,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组织详细的语言了,他自己的身体当然自己最清楚,就算真的接受莱尔的意见进行救援和治疗,也根本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还不如把这最后的时间,用来让自己安静的回忆一下自己的过去,这人生里唯一一段快乐的时光,从那个雪天,那个人递给自己烤红薯开始。
他微微抬起一只手,胳膊都在颤抖,手里握着一片钢铁光泽的羽毛,那是从他的羽翼上脱离下来的,莱尔愣了一下,明白对方是希望自己收下这个,他想对方现在肯定不会再故意设陷阱陷害自己了,既没有那样的力气了,也没有那样做的理由。他刚刚接过羽毛,乌尔法的手就立即垂了下去,像是人偶断了线一样。
“喂喂,乌尔法,乌尔法,喂喂,你还看得清楚吗,告诉我这是几?”莱尔看乌尔法越来越没有生机的样子,伸出五根手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我去,我觉得果然还是应该抢救一下吧。”莱尔忽然慌了,虽说有了和强大的人战斗的勇气,但是他根本没有看着活人在眼前慢慢死去的勇气......他最讨厌,有人在自己的身边死去了。
可是他四处看了看,不见一个人影,连个能搭把手的都没有,这里离静庭的救援设施还那么远,他也不敢碰对方的身体,总觉得乌尔法现在的状况危险到自己碰一下对方身体就要散架。
而且对方也拒绝。
在生死面前,他们终究还只是手足无措的孩子。
“乌尔法,你听得我的声音吗?”莱尔小心翼翼的问,“我说这都闹人命了,就不要再固执那么多了吧。”
但是乌尔法并没有回答他,他的嘴已经再也张不开了。
最后一句话,能够把心中的话传达出来,真是太好了,乌尔法最后一次看到的景色,他选择了那高高的夜空,夜空在他的眼前不再被巨型法阵覆盖,也没有那漫天的星星,月亮也被灰色遮掩的黯淡,对他来说,他需要的夜空不是群星璀璨的,童年时,那长达许多年的阴霾遮挡的天空,那样的就足够了,尽管那样的天空下,他生活在地狱里,但也同样是那样的天空下,他被人从地狱中拉了出去。
“我真的,并不是希望你死的啊。”莱尔哽咽着说。
铃忽然觉得反胃,不安的预感果然还是应验了,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最令她讨厌的一幕还是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已经从乌尔法的双眼里,什么都看不到了,那双眼已经失去神色了。
尽管从相遇开始,他们走过一路遭遇了很多,也和不少的敌人交过手,但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往生死的方面思考过,他们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尽管那个人是自己的敌人。
“为什么,我们要遭遇这样的事情呢。”铃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臂里,声音低低的。
是啊,他们仅仅只是希望大家一个都不少的再次相聚在一起,也并不打算让其他的任何一个人死掉,铃忽然又想到一件她忽视的事,整个静庭都已经变成了残酷的战场,那么在这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每时每刻说不定都还会有人死去吧。
他们为眼前一个人的死而感到难受,却忽视其他可能会死的人,那么这是不是对那些人的一种不尊重呢,但那些人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尽管乌尔法,他们间的交集也不是很深厚。
铃觉得脑子很疼,她觉得生死这种事情真的是件无法触摸的事情,在它面前,无论是谁都那么的渺小,她忽然觉得,世界那么大。
“不知道啊,谁又能知道这种事呢,”莱尔站了起来,仰着头,感叹着,“老天,写错剧本了吧。”
“走吧,我们也不能因此停下脚步,大家都还等着。”莱尔朝铃伸出手。
“莱尔,果然,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事情我们都不懂,但正是如此,如果只是单独的一个人的话,肯定会遇到很多跨越不了的阻碍,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人才会犯错,无论是孤独还是其他什么,我也想不明白,所以,人类果然还是应该互相结伴在一起,无论怎样,我们大家果然还是要一个不能少的在一起,这是现在的我唯一可行想到的事情,”铃忽然站起来,满脸坚定的说着,莱尔看到铃的眼角有着泪痕,铃握住了莱尔手,“生命,果然应该是需要被尊重的,无论是什么人的生命,朋友或是敌人。”
“我们去山顶吧,”铃说,“唯有那个法阵施术者,我现在觉得是最让人不能接受的。”
“把逝去的人的灵魂召唤回来进行操控吗,小凡的哥哥也是被那个家伙召来的吧,”莱尔看着远处的山顶,“我现在,也很讨厌他了。”
铃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乌尔法,乌尔法静静的躺着,双眼还睁着,脸上依然是那一成不变的似乎会面瘫一辈子的没有表情的面容。
你的话,我会帮你传达到的,她心说,手里握着从莱尔那里接过来的,乌尔法的羽毛,她把那羽毛贴在胸口处。
最后的最后,那张一直都呈现面瘫状的扑克脸,似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