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渐渐清净下来,一日秋风渐歇,日头和暖,早饭后老太太忽对阿七道:“七儿,陪祖母进锦鲤族的小集市去逛逛罢。”
阿七正站在桌前裁剪布头,这几日阿三自从被割掉了尾巴,弄得心烦意乱,必须得回她的娘家修养修炼。阿七空下来便打算给小十做个小孩儿肚兜,闻言抬头,也没反应过来,便道:“小集市?”
盛老太太笑道:“傻孩子,咱们回青丘瞧瞧去,这些天没回去了,好些用不上的旧物件得规制下,没的都烂光蛀空了。”
臧氏和阿七一齐上了马车,带上了一半的婢女,锦鲤王担心照顾不到,便又给派了七八个粗壮家仆婆子,驾车备好,一路缓缓朝青丘去。过了一会,阿七就觉得车外头热闹喧嚣不同凡几,但帝姬出门不好掀开车帘子朝外看,小七只能学武林高手,蹲在车里听风辨音,靠外头的吆喝来判断街上都有些什么。
臧氏看着阿七一副吱吱小松鼠样的心痒难耐,强忍着不去翻帘子,只把小脸贴在车壁上细细听着,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却故意不去点破,只让她忍着。
待到了青丘,然后阿七转身扶着祖母下车,宅门口早迎了十几个老仆,当头一个老头子样的管事上前下跪行礼,高声道:“恭迎老太太七帝姬!”然后后面一排仆妇杂役都团团跪下磕头,呼喊声也很整齐。
老太太点点头,似乎还满意,挥挥手让都站了起来,然后由阿七扶着,一行人鱼贯进了府,那管事看见老太太十分激动,一路上磕磕巴巴的说个没停:“许多年没见着主子了,老奴心里高兴呀,这宅子空着也没个样子,老太太要不要坐上竹竿在府里走一圈瞧瞧,喔唷,这是六姑娘吧!老奴一直没见过,就跟珍珠花玉石树一般,真真好气派!”
臧氏也微笑道:“这屋子没人住,冷清了也是有的,也不用到处瞧了,你我是信得过,你家小子在小五五身边当差也是得用的。”
那管事老头听闻自家孙子受主子赏识,面上喜色,乐呵呵的迎着众人到正堂坐下,管事的叫府中下人逐一来给臧氏磕头,阿七受了几车皮的恭维话,直吵的耳朵嗡嗡响,都没记住谁是谁,忙活了半天,总算消停了。
臧氏带着阿七来到内堂,拐过几个梢间,又绕过库房后头,最后来到幽僻冷清的屋子,小春早已等在那里,老太太看见她,淡淡道:“东西都起出来了?”
小春恭身答是,然后带着锦瑟等一干丫鬟婆子出去了,只在屋里留下祖孙两。
阿七被这些举动弄糊涂了,看祖母神神秘秘的架势,似乎要交代什么,她一回头正看见老太太已经坐在当中的一把陈旧的木椅子上,然后指着地上整齐摆放的七八口箱子,对阿七道:“这些都是你祖母当初的陪嫁。”说着嘴角轻轻挑了挑,似有讽刺之色,又加上半句,“只剩下这些了。”
阿七愣愣的看着这些箱子,老太太示意她去打开,阿七便走过去逐一把已经开了锁的箱子掀开,然后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阿七一阵咳嗽,这少说也有三十年没开了呀!勉强睁开眼看去,黑漆漆积满了灰尘,有些上头还挂了好些蜘蛛网,只能依稀看出是些瓷器青铜古玩之类的,最后两个小箱子裹的更严实,沉重的红木箱子里头似乎还有一层铁箱子。
臧氏眼神幽深,似乎想起许多往事,静静道:“原来还有好几十箱子上等的料子,什么绸缎锦绒皮子的,都叫我一把火烧了。还有些被我变做了银钱,打点疏通都要银子,总不好让你阿爹两手空空的,当初从蛇族陪来的,只剩下这些了……给了你罢。”
阿七刚刚咳嗽好了些,又险些呛着,连忙回道:“祖母的东西自要传给哥哥的,呵呵,给我些银子就好了。”别开玩笑,她要是扛着这些嫁出去,还不被蒋氏氏掐死,就是五哥哥也未必会待见她呀。
臧氏似乎没有听见,自顾自的说下去:“你们几个姊妹,除开你们阿爹给的嫁妆,我照例每人贴一千两银子,嫡庶有别,你大哥哥娶媳妇我贴一千五百两,两个小的我每人给八百两就是了;我在青丘待了一辈子,你祖父待我那点子情分也算结清了,可这些箱子便与阿家无干系了。”
语意平淡,倒像是在交代后事,阿七心里难过,过去扯着祖母的袖子,轻轻劝道:“祖母,还是给哥哥罢,他才是咱家的长子嫡孙呀。”老太太久久才回过神来,看着阿七,那眼神古怪让人心惊,才缓缓道:“这箱子不敢说价值连城,也够你一世无忧的了,你真不要?”
阿七叹着气,索性说开了:“说实话罢,好东西人人都喜欢的,可是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该是我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抢也没用。这些个宝贝物件便是放到大姐姐夫家去也是够阔气的了,我如何受得起?还有……”女孩在祖母兴味的目光下说不下去了,讪讪的结尾:“总之,孙女年纪还轻,若是有造化自有好日子过的,这些青铜古玩还是算了吧。”
臧氏好笑的看着阿七:“七儿,你头一次这么成熟是好的,但谁说这七八口箱子都给你了?”
阿七顿住了,好吧,她自多了,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臧氏指着最后那两口箱子道:“九儿不在,那才是给你,都是些我使过的玉器首饰,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这祖母知道,不会让你逾矩的。”接着放柔声音,“你心明眼亮,能不贪图银钱,祖母很高兴,这些物件给了你,也不枉了。那些几口箱子也不是给你大哥哥的,以后祖母自有别的打算,你今日也见见世面,可是前朝的古物呢。”
阿七讨好的扭到臧氏身上去,小小声道:“我哪里看的懂,祖母说与我听吧。”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无奈。
睦着七孙女走到箱子前,一样一样的说了来历名称,阿七听着听着,忽然冒出一句:“要不这两箱子祖母也自己留着吧。”
老太太这次是真惊奇了,觑了觑了孙女;女孩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了:“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姐姐和妹妹们自然都是极孝顺的!可祖母总得留些体己银子呀,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其实她想说的是,千子万子不如手中的银子,何况你还不是亲的。
老太太心中一动,柔声道:“好孩子,你放心,祖母的棺材本厚着呢。”
老太太要和他们说话,怕阿七这种好动的丫头闷,便打发她到园子里去逛逛,阿七嘟着嘴:“我不爱逛园子。”她想逛街。
臧氏板着脸塞给她一把小算盘:“那就练练吧,连百子都打不下来,当心以后嫁了人,把家给败了。”阿七幽怨的瞅着祖母,权衡了一下,痛苦道:“那我还是逛园子吧。”
阿七毫无兴趣的绕着半片湖走了一圈,然后坐在一棵枯黄的柳树下的白石头上,双手撑着脸颊,对着湖水发起呆来:金陵的湖水清凌凌的,映照出阿七一张皱皱的苦瓜脸,阿七忽然使起小孩子气来,捡起一把石子,一颗一颗的往湖里乱丢。
连嫁妆都备好了,看来祖母对自己的婚事已经心里有数了,偏不让她问,不论多疼她,不论被哄的多晕,臧氏始终拒绝让阿七参与讨论婚事。听说当年她的婚事就是自己拿的主意,结果……在簪花筵上偷偷看见新出炉的探花郎,听人家吟了两句诗,当场生情,违抗疼爱自己的父母,下嫁青丘,新婚几年后爱淡情驰,夫妻反目。
说实话,臧氏一向都是在乎九妹妹的,怎么突然在乎我了?阿七不禁想。
话说――她会嫁给谁?臧氏把她的婚礼定下来了吗?她也是老太太的孙女,应该不会给她找个坏人家吧……
话说阿忌……阿七脸越来越红。
“七姐姐”一个清朗的少女声音响起。
阿七吓得差点跌倒,尴尬带呆呆的抬头,胡乱张望一圈,才看见湖边朗然站立一个俊俏的少女。
这是――
细致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略显柔美,显出一种别样的风采,突然由成熟变得可爱,让人新生喜爱怜惜之情,洁白的皮肤犹如刚剥壳的鸡蛋,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仿佛会说话,小小的红唇与皮肤的白色,更显分明,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浅浅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可爱如天仙。
阿七有点呆,这个小丫头是谁?莫非是别族的小帝姬?
小丫头好像看出了阿七的心思,一转身,丫头身后便出现了一条为赤色的狐狸尾巴。阿七恍然大悟,她是小十。
阿七上前打量她了一番,问:“十、我应该要叫你十妹妹了吧。十妹妹,你可以化作人性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我不是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嘛,正好遇见七姐姐你了,便先给你一个惊喜了。”
阿七看那甜美的笑容,心中一暖。
镜中伊人,花影对月容,皆以零散,若尘世无缘,我会想起谁?洗净铅华,修颜遮挡心扉,情如风随水,我又愿意忘记谁?
红尘深锁,只缘感伊一回顾,展颜轻笑,我此生不负相思。只缘感你,展颜回顾,倾城一暖,浅笑梨涡。只想让你回眸一次,便能看见我的深情。
看那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就像在我心中,你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