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牺牲（下）
在宾馆楼下街道守候的肖建和百川，看见张恒房间的灯突然灭了。
肖建和百川对视了一眼，他们意识到了情况可能有些不妙。
肖建对百川说道：“你马上向左队汇报，有突发情况，我带人先上！”肖建 交代完 任务以后，马上带人冲进了临江宾馆。以往的经验告诉肖建，不能再等了！等肖建带人冲进了宾馆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肖建一边在走廊里奔跑，一边用手中的步话机和“老坛子肉”通报情况。肖建说道：“左队，张恒不见了，可能在天台！和张恒在一起开房的是坐台小姐的“妈妈桑”叫春燕，她现在有危险！我现在人手不够，我需要增援！”
步话机那头的“老坛子肉” 对肖建说道：“我马上就到，坚持住！一定要保护受害人的安全！”这句话显然是徒劳的，大家心里都明白，从案发到现在，还没有受害者逃脱过魔爪，唯一的一个算是郑罗，现在也是一个植物人，静静地躺在医院里，和死了的其他受害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当“老坛子肉”带着大队人马来到临江宾馆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了他不想看到的，确又是他意料之中的场景。浑身赤裸的春燕从临江宾馆的楼顶落下，最后重重地摔在了自己身后的街面上。被惊吓到的路人，随即发出声声尖叫。
“老坛子肉”对着步话机大声喊道：“肖建！你人呢？找到嫌疑人没有？报告位置！”
在临江宾馆的楼顶，肖建正带着一组人马在紧张地搜寻。最后，肖建在高楼上往四下张望时，发现了嫌疑人的目标。他看见张恒走在临江宾馆门口的街道上，正准备从“老坛子肉”布控的包围圈中逃脱！肖建拿起步话机喊道：“目标在你九点钟位置，大概距离50米！他正在逃离我们的控制范围！”
“老坛子肉”从步话机里听到了肖建传来的信息，朝自己的九点钟方向望去，正好和一身黑衣的张恒的眼神碰撞到了一起。
张恒 看见自己行踪暴露，立刻转身夺路而逃！在楼顶的肖建把这一切看得真切。肖建再次通过步话机传来目标逃跑的方向。肖建喊道：“左队，目标移动方向是地下停车场！”
临江宾馆门口，“老坛子肉” 迅速集中队伍，朝地下停车场方向追去。很快，众人来到停车场门口。“老坛子肉”示意把停车场包围起来，进行前后夹击。
“老坛子肉”命令道：“肖建带一组人抄后路，其他人跟我！”大家收到任务指令，分头开始行动。肖建带着先前的一组人马，抄后路而去。“老坛子肉”带着大队人马，直接从前门进入。
在停车场里，经过一段时间的搜寻以后，“老坛子肉”带人来到分岔路口，绿色的现代出租车轿车就停在不远处。
“老坛子肉”带人上前查看，车内没人。他觉得张恒就在不远处藏匿。因为现在停车场已经被完全包围，想跑的更远，摆脱刑警队的追捕，只有开车离开这一种可能！想到这一点，“老坛子肉”示意众人散开，分开搜索。
在偌大的停车场里，仔细地搜查过程中，由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寻找张恒，“老坛子肉”和众人渐渐分开，越走越远。最终，“老坛子肉”走到了一辆黑色轿车前停了下来。
轿车身上满是灰尘，应该是很久没人动过了！而在驾驶室门前的把手上，却有新鲜的擦拭痕迹，应该是有人刚刚动过的。“老坛子肉” 准备上前查看，身后一辆汽车的车灯亮起。
“老坛子肉”猛地一回头，看见汽车开足了马力，朝他撞了过来。他想闪开，却明显感觉腿脚不便，今天是阴雨天，他的脚就有这老毛病。最终，汽车擦着“老坛子肉”的衣角开过，“老坛子肉” 最后时刻一个鱼跃，还是闪身躲过了。
倒地的“老坛子肉”随即一个前滚翻的同时，从腰间拔出了手枪，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接着，随着一声枪响，车胎被子弹打爆，汽车停了下来。
虽然“老坛子肉”临近退休的年龄，虽然阴雨天让他的腿脚有些不适，但他毕竟宝刀未老！听到枪声的众位刑警队员，开始迅速朝响枪的方向开始收拢。而此刻，“老坛子肉”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汽车走去。
车内，张恒趴在方向盘上，可能是由于突然的刹车，张恒撞在方向盘上导致了昏迷。“老坛子肉”收起手中手枪，上前检查张恒的伤势。然而就在他靠近张恒 检查伤势的时候，张恒 突然睁开了双眼，手中还多了一把匕首。
“老坛子肉” 这一次没有躲开张恒手中刺过来的匕首。这一刻的“老坛子肉”，才觉察到自己真的是老了。放在自己年轻的时候，这种突发情况太常见了，每次顶多只会伤到他的皮毛。而现在，匕首却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来不及细想，“老坛子肉” 抓住刺进心脏的匕首，把张恒带出车门，随即，用他的招牌式动作，右肘准确击中了张恒的后脑。张恒 这次是彻底地晕倒了。
看着张恒 这次真的晕了过去，“老坛子肉”也跌倒在了地上。这是他剩下的最后一口力气。“老坛子肉”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爬到张恒身边，把自己和张恒拷在了一起。
“老坛子肉”扫视着停车场的环境，空旷的停车场空无一人。他不能确定增援部队什么时候能赶过来，他要在自己倒下昏迷的那一刻之前，把手铐的钥匙藏好，要不一切都是徒劳！谁也不知道昏迷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但不管发生什么，他一定要尽可能地为刑警队的同志们争取时间，抓到罪犯！
最后的一刻，“老坛子肉”用颤抖着双手从兜里掏出手铐钥匙，扔进了不远处的下水管道中。
肖建收到“老坛子肉”遇刺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往了中心医院。
在中心医院的走廊上，几乎所有刑警队的人都在，还有些肖建认识和不认识的其他单位的警察。肖建看着躲在角落里的方东一直在嘴里重复着那句，“都怪我！都怪我……”要是在平时，看着方东这熊样，肖建可能就两个大耳瓜子抽上去了，可现在他的心一下沉了下来，出奇的静，静到他自己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他知道大事不好！师娘也来了，现在正在走廊的长椅上静静地坐着，这一切说明“老坛子肉”这回伤得很重！很危险！
肖建走到方东面前，柔声说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方东还是不停地重复着那句：“都怪我，都怪我……”看来，方东也是被吓着了。
方东不是没见过血，方东再怂，生 里来死里去，他也是趟过几回的。只是这回受伤的人是“老坛子肉”，肖建每次任务前都跟方东偷偷交代过，要暗地里偷偷保护着，哪怕被骂几句，哪怕自己受点伤。因为“老坛子肉” 确实老了，大家都知道，只是嘴里都没说而已！这是对前辈的尊敬！
然而，方东这次为了在抓捕过程中抢头功，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平时执行任务的时候。他都是寸步不离“老坛子肉”的。所以出了这事，他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过错，他知道“老坛子肉”在肖建心中的位置，也知道肖建有个小小的愿望，大家都等着“老坛子肉”退休那天，一起陪着去北京天安门看升国旗呢！
此时的方东，肠子都悔青了，哪里还说得出其他的话。还是蒋钦走过来说明了情况。蒋钦说道：“左队腿伤犯了，行动不灵便。被张恒刺了一刀。”
肖建连忙问道：“刺哪儿了？”
蒋钦回答：“心脏！”
简短得再也不能简短的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劈在了肖建的脑袋上。肖建觉得自己快站不住了，他本能地扶了一下墙，看了眼在一旁哆嗦的方东。
肖建知道自己现在得坚强，整个刑警队谁都知道他和“老坛子肉”之间的关系。他的情绪不能失控，出天大的事，他也不能丢 “老坛子肉”的脸，他们的确情同父子，但他们更是一名警察！
所有人都站在抢救室的门口，等待着最后的结果。肖建走到师母坐的长椅跟前蹲下，伸手握住了师母的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彼此的眼神都无比的坚定，因为他们都是“老坛子肉”最亲的人，他们知道“老坛子肉”最希望他们怎么做！蒋钦走到两人面前，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蒋钦还想说多说两句，安慰一下，却被急诊室里出来的医生给打断。医生出来就问道：“谁叫肖建？”
肖建连忙上前说道：“我是！医生，病人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没有正面回答肖建的提问，只是说道：“现在病人有话跟你说，你跟我进来吧！”肖建跟随在医生的后面走进了抢救室。
抢救室里，“老坛子肉”戴着呼吸器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是那么的虚弱。肖建的心感到一阵阵地疼痛，那天开始，他发现心痛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个动词，因为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心真的会痛！
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心痛，肖建走到了“老坛子肉”的面前。“老坛子肉”伸出颤抖的手，肖建赶紧伸手握住，他希望这有体温的热手，不要太早变得冰凉。
“老坛子肉”看着肖建眼眶中的泪珠，微笑着用手指在肖建的手心有节奏地敲击着。虽然虚弱已经让他张不开嘴，但他可以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告诉肖建自己想说的话。
“老坛子肉”说道：“不要哭！如果牺牲在所难免，我们应该无所畏惧。因为一开始这就是我们的选择，它是一种光荣！”
肖建看着“老坛子肉” 努力微笑，因为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虽然他的笑容中带着泪珠，虽然他的笑容是那么僵硬，虽然他只会这种最憋足的表演，但他还是努力地笑了。这是“老坛子肉”想要看到的，这是“老坛子肉”最想传承下去的，想做一个力挽狂澜而不倾，化腐朽为神奇的人，这种气度是必须要的。“老坛子肉”自己没做好，他希望肖建要做到，这一点肖建明白！
在肖建僵硬和憋足的笑容中，“老坛子肉”笑着松开了手。心电图发出的盲音告诉肖建，“老坛子肉” 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此时的肖建好想握着这个手不再放开！但他不能，“老坛子肉”刚才在临走前还说了什么，但他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他脑子太乱了，他只顾着努力装笑，不让眼泪流出来，他现在记不起别的东西了！
医生走过来把肖建和“老坛子肉”的手分开，告诉肖建人已经离开了。肖建起身，感到大脑一阵眩晕，随即摔倒在地上，他最后的一丝力气没有了！
肖建慢慢地爬到墙角，偷偷地落泪。抢救室里面，“老坛子肉”还没走远，他不敢哭出声来，他怕师傅走得不安心！可他真的好想大声地哭一场，，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个人，今天离他而去了，他怎么就不能放声地哭一回呢！？
“就不能！”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坚定地告诉他，出了抢救室还有那么多的人需要他的安慰，需要他的鼓励！需要他把“老坛子肉”的精神传下去！想到这里，肖建慢慢地扶着墙角站了起来，今天他真不能哭！而且，他现在就得从容的走出去，安抚大家受伤的心灵！
随着抢救室的大门打开，肖建慢慢地走出来，大家围了上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把肖建围在中央，问着“老坛子肉”的病情，希望肖建给大家报个平安。因为他们和肖建一样，都曾经是“老坛子肉”的徒弟和战友！可今天没有平安可报了！
肖建从人群中穿过，走到师母坐的长椅旁。师母的眼神依然显得那么的镇定，可肖建知道这种镇定和他一样，是一种死扛！肖建真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开口，可怎么都得说啊！可怎么说呢？师母越镇定，肖建越是不忍心！
最后还是师母开了口问道：“你师傅走了？”在肖建点头以后，师母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摊在了长椅上。肖建知道，师母和自己一样，浑身的力气瞬间都被抽走了！
安慰完师母，肖建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了躲在墙角的方东，方东正在以泪洗面。肖建走到方东身后说道：“师傅让我转告你，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哭，牺牲也是一种光荣！”
方东面对着墙壁，不敢转过身来。他怕看见肖建，怕看见刑警队里的所有人，他觉得自己有罪！但此刻他努力地保持着镇定，他只是用行动告诉肖建，师傅让肖建转达的话，他方东 听到了！等到肖建走远，他又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老坛子肉” 离开的那个夜晚，确实过得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