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家祖籍闽省同安,可是发家却在江南吴江一带。
柯守智和柯守拙的祖父柯华斯,是吴江盐场的大股东。在工业制盐未曾普及的咸丰至光绪年,盐田就是金矿,柯家因此成为当时江浙一带的巨富。
可惜,尽管柯家在努力的融入江南财团中去,譬如与南浔四象八牛家族(以南浔张家为代表的江南财团)之一的顾家缔结姻亲——柯华斯的继室便是顾福昌(四象之四,经营顾丰盛丝号)的侄女,可江南财团的排外倾向太严重,尤其是清末民初的乱世之际,各方势力都想从江南财团中抽取好处时,身处外围的柯家,被江南财团毫不犹豫的拿出去献祭。
末代状元张謇清晰的记录这件事,在他的《乌程张封公墓碣》中有:“同治年,私贩充斥,引滞课绌,盐法太坏。巡抚召商集议,颂贤连约诸商,收余姚岱山之私,轻课减价,以阴敌缘江并海之私”。
说得就是清末江淮私盐泛滥,朝廷想要大力整治,结果,南浔张家家主张颂贤带头,用柯家的余姚盐场充公这件事。
呃,顺便说一句,南浔张家,就是张静江和鉴定奇才葱玉先生的家族,他们也是盐业起家。因为这件事,张家和柯家多年死敌。
面对江南财团的威吓,柯家只能收拾细软,一家人在柯守智的父亲柯鹏乐带领下,来到马来,落户于柔佛,至今已有九十余年。
柯家为何选择立足马来柔佛?这与南浔四象顾家有关——顾福昌创业同时还是怡和洋行买办,和英国人关系很好,柯鹏乐为顾家外甥,自然要照顾一二。
因此,除了同安柯家祖地外,柔佛算是柯家的祖庭所在。
柯家位于柔佛苯珍,西滨马六甲海峡,东南临柔佛海峡与新加坡海峡西口,在地理位置上,正处于亚洲大陆的最南端。
车子直接开进柯家,卢灿被深深震撼一把——能在柔佛这片南洋之地,见到如此精致的江南园林——假山流水小亭榭、白墙黑瓦梅花门随处可见。
多方胜境,咫尺山林,房舍全是那种不超过两层的楼阁,柯家还真不愧百年世家。
“家中老祖奶奶不喜欢住高层建筑,她认为这样更接地气。”下车后,柯嘉逊给卢灿和温碧璃介绍道。
“老太祖身体还好吧?”卢灿知道,柯家还有一位寿星,那就是柯鹏乐的第二位夫人,也是柯守拙的母亲,柯嘉逊的太祖母,今年已经百岁出头。
柯鹏乐一妻一妾,原配是华亭杨氏,生一子柯守智,在迁来柔佛不久后,因水土不服殡天。三年后,柯鹏乐将现在这位宁氏孺人扶正,宁氏同样诞有一子,也就是柯守拙。
柯鹏乐四十岁去世,正是这位宁氏,一视同仁,将两兄弟培养成才,并将柯家发展壮大,因此,宁氏老祖,在柯家地位非常高!
宁氏寿根很长,长子柯守智已经去世,她依旧能坐镇柯家祖宅,让柯家五代同堂,凝而不散。
见卢灿问起家中老祖,柯嘉逊连忙止住脚步,很正式的回复,“太姥身体还不错,不过耳力有些小样,我们晚辈是不敢去打搅她老人家的清修。”
柯嘉逊刚才这么说,也就是担心卢灿不懂规矩,冒然提出给太祖奶奶磕头的要求,所以提前说出这番话。
自己和柯家不熟,这算是第一次交往,肯定不会提出给柯家老太祖磕头——那是豪门世交,等同后辈才应有的待遇。
担心卢灿尴尬,邱千健插科打诨,说道,“我们就不去打搅老太君的休息,不过……柯祖那,我和阿灿可得去磕个头,否则会去我家老头子得骂死,说我不懂礼数。”
“这是应有之义。”柯嘉逊笑着对卢灿拱拱手,“家祖和家父今天午餐都在。”
卢家虽然是香江资本,可现在在新加坡的存在感越来越强,邱家介绍柯家与卢家接触,确实有心将卢家资本拉进新加坡华人资本圈的意思,不过,此时还只是考察而已。
八十岁的柯守拙能见卢灿,已经很给面子了。
卢灿笑笑,微微点头,“真是……叨扰。”
占地十多亩的江南风格庭院,被一条活水分为内外两重。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水榭的另一头,笑眯眯看着他们。
他的身边的女性,穿着无袖旗袍,笑容慈祥。
柯嘉逊连忙伸手引了引,“阿灿,那是我父亲和我的妈妈。”
柯岳带着一幅圆框眼睛,短发,身材微胖,一股书生味道——他是《南洋商报》副主编,兼任副刊杂志《咖啡座》的总编辑。
“柯伯父好,柯伯母好!”卢灿带着温碧璃连忙躬身行礼。
柯嘉逊的母亲向前走了一步,托起温碧璃的手肘,赞道:“这是个好闺女。”
这边,柯岳对着卢灿,手虚扶一把,笑道,“欢迎你们来柯家做客,不要拘束。中大我去过几次,庞济民教授和我的关系很好,可惜,当时没能认识你爷爷。”
庞济民就是中大的中文系主任庞教授,与卢嘉锡的关系非常好。
“柯伯父去香江时,我爷爷一定会很开心见到您的!”
卢灿接过丁一忠送过来的礼盒,呈给身边柯嘉逊,“这是我家王鼎新老爷子亲手雕刻的‘四世同堂’三色玉雕。来的仓促,没有准备,只好临时用它了。”
“四世同堂,不足以形容柯家兴旺,好在这件玉雕,寓意还是对的。”说完,卢灿笑着打开这件礼物。
这是一件红白黑三色翡翠玉雕,长约十五公分,宽约九公分的椭圆形,高度有十公分左右,冰种。上面一共有七个人物——两老两中两青一少,神态惟妙惟肖。老爷爷坐在椅子上品茗谈古;老太太牵着年幼的重孙玩耍;中年男人跪坐给老者斟茶;那位中年女人则坐在锦凳上担忧的看着孙儿;那对年轻的夫妇则在一旁跪伺,似乎听着老爷爷讲古。
这件作品摒弃了传统的“祝寿”式的四世同乐图,而是撷取了普通生活场景的某一片段,因此显得非常生动活泼。
这是王鼎新老爷子亲手雕刻的,典型的苏派镂空圆雕工艺,翡翠的种水不是最好,但寓意很好。一亮相,就让柯氏夫妇欢喜不已,连邱千健和柯嘉逊看得都有些入迷。
如卢灿所言,拜访柯家有些仓促,他不得不将挑出新加坡纳徳轩珠宝店的镇店之宝——三色高冰种翡翠并不好找,尤其是这种不带一丝绿色的混三色,作为今天的见面礼。
“哎呀!这是不是太贵重了?”柯母看了看柯父,犹豫不决这件礼物收不收?
卢灿呵呵笑道,“柯伯母别忘了我卢家是做什么的?”
“这……那就谢谢贤侄的心意。”柯岳看了看这件礼物,又笑眯眯对卢灿点点头,算是同意收下这件礼物。
“进去吧,中午就在家中吃点便餐,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柯母拉着温碧璃的手掌,目光和慈祥。
“伯父伯母,还有我呢!可要给我加双筷子,我饭量很大的哦。”见到双方正式见礼完毕,邱千健跳出来耍宝般说道。
“孩子都上小学了,还这么皮?”柯母白了他一眼,说道。
怎么听都透着柯邱两家交情深厚——她完全将邱千健当子侄看待。
这句话也印证了卢灿的猜测——柯家真的是新加坡华人资本的决策者。
无论是家族还是财团,都是趋利避害。卢家上升的速度太快,能为合作者带来更多的利润,邱家便有心与之加强商业合作,或者说拉卢家进入利益圈子,但很明显,这种带有某些“商业政/治联盟”的决策,需要柯家来做出决定。
因此也就有了邱家拿出字画来显示亲密,又将柯嘉逊介绍给自己认识,接着有了今天的拜见。卢灿甚至都有些怀疑,那幅东坡的《黄州寒食帖》,邱家收购已经有一段时间,只不过一直等合适的时机。
柯家的客厅,布置得秀雅精致,胭脂木(柚木又叫胭脂树)家具的纹理中,透着淡淡的紫色墨线,这绝对是千年柚木材芯所制。
柯岳夫妇陪同卢灿坐了不到五分钟,遂即有管家模样的人,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两句,他看了看正和柯嘉逊聊得很开心的那位年轻人,有些惊讶。
今天上午,大华银行管理层会议上还未落幕,有关是否该就“裕廊石化投资款项落实情况”展开调查的争议,已经传到柯家。
这件事肯定与面前的年轻人有关。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郭家在大华银行一年来“尸位素餐”,现在分红承诺又要失信,这等好机会卢家必定不会放弃,可真听到这位年轻人,在郭家身上直接开出第三道伤口,他还是有些震惊的。
真的让人难以置信,这是眼前这位看似温和优雅的年轻人做出的决策?
这是非常老道的落井下石的做法!
被多米尼加财务公司骗取资金、佳宁置业的投资失误、一年来的成绩不尽人意,现在又被卢家质疑挪用公司专项投资款……
柯岳有种直觉,郭家这次,说不定真的要栽在这年轻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