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送拜帖的小伙子,指挥一帮人一趟趟的往院子里搬运大箱子,张家人都有些发傻,这是干什么?
潘苏扶着两只箱子,“哎哟,洗衣机,这冬天可算解放了!咦,还有彩电,这晚上可有事情做了……老张,咱家在香江,有什么富裕亲戚是吗?送得可都是好东西呢。”
另一侧,张博驹笑容有些发苦。
是的,玖宝阁分开四百年,确实该合流了,很多技艺,只有南北合流之后,才能相互应证。可是,这合流,怎么个合法,也是有讲究的。
从北宗开派的周亮工师祖开始,没有哪一位不想着把南宗合进来。
自己叮嘱古风,何尝不是希望他能找到南宗,找到南宗手中的六本《金石秘录》?可是,看今天的架势,那位即将拜访的南宗传人,同样有着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对方恐怕是想要“以南合北”呢。
其实,无论怎么个合法,对于已经八十岁,并且把师门传承交给古风的张老先生而言,都无所谓的。他之所以苦笑,是想到自己那不知下落的徒弟。
南宗的弟子,如此豪阔,而自己的弟子,恐怕还在亡命江湖吧。
如此对比,焉能不心酸?
“老张,这些东西太贵重,能收吗?”
潘苏出生于苏州书香世家,曾曾祖潘世恩是乾隆五十八年状元、道光年间的太子太傅,曾祖父潘曾绶为道光朝内阁侍读,祖父潘祖荫更是咸丰二年的探花郎,后任光绪朝工部尚书,清末有数的书法家,藏书家。她算见过世面的,对这些礼品,也有些吃惊,问道。
“收下吧,有些我们用不上,过些日子阿宗结婚,给他吧!”张老先生点点头。
在一旁早就艳羡的张泽宗高兴的一哆嗦,“谢谢爷爷!”
东西终于搬完,张博驹点了点数目,一共十八个纸箱子,倒是有些“古礼十八担”的味道,心下对稍后带来的南宗传人,更期待。
这人还未到,先是拜帖,又是古礼,弄得还挺隆重的。
张泽宗、张泽瑞,见送礼的人开着车退出小巷子后,都围拢过去,时不时传出一声惊喜的怪叫。
看自己两个孙子,如此失态,张老先生忽然轻叹一声。
站在他旁边的潘苏,伸手握了握丈夫的手掌。她自然清楚为丈夫为何叹息——张家后继无人啊!许是张博驹太过妖异,借了张家子孙的才气。即便是自己和他的女儿,虽尽力教导,在书画方面也不过中人之资,更勿论这几个晚辈了。
卢灿牵着孙瑞欣的手,两人走进这仄仄的小巷,京城的院落,虽然破旧,但很有韵味,这种古朴的历史沧桑感,不是香江的钢筋水泥大厦所能铸造出来的。
“灿哥,这位老先生什么人?你很紧张他嘢!”这句话从今天早晨开始,孙瑞欣就想要问,现在到门口,她终于没忍住。
“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行业前辈,你去了之后就知道。”
孙瑞欣撇撇嘴,值得尊敬的前辈多了去了,也没见送过如此大礼?见她如此表情,卢灿呵呵一笑,“我想把这位老先生诳到香江去,你说不花费点心思怎么行?”
“虎园?”这个理由有点可信度,孙瑞欣眨巴两下大眼睛。
卢灿微笑点头。
他确实有这想法,如果张博驹能去香江,那自然最好。不过……这与自己所送的大礼,没什么关系。自己想要的,是他手中当年被周亮工带走的六本《金石秘录》,还有就是,古伯的确切消息,最好自己这趟能把古伯带回香江。
丁一忠跟在后面,拎着一只皮箱,箱子中是北宗所掩藏的十六幅古画。
这些画,也被卢灿带过来,算成另一份见面礼。
卢灿和孙瑞欣牵手走进小院子时,院内张家四人一愣。
这两人如同从电视中走出来的情侣,男子长得高高大大,立领西服笔挺,女子则是绝色一枚,清水芙蓉,身上的装扮与内陆人差别太大。
“张老先生!后辈卢灿,见礼!”卢灿对着院中清瘦的老者,拱手,鞠躬行礼。
张博驹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他还真的没想到,南宗的传人,竟然如此年轻!
年轻的吓人!
张泽宗和张泽瑞,则是看傻了!
只看一眼,张泽宗便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以前觉得自己那厂里一枝花的女友相貌不错,可是,现在和眼前的丽人比起来,那就是村姑一个!
潘苏最先反应过来,“哎呀!你就是香江卢……卢家的小公子?哎呀,你太客气了!来坐坐就是了,送来如此贵重的礼物。快!快!老张,傻站着干嘛?带客人进屋喝茶!”
张博驹这才回过神来,抵近两步,推推眼镜,仔细端详了片刻,“你……就是卢灿?”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就是玖宝阁南宗的传人?
卢灿笑着再度拱拱手,“我就是卢灿,老先生失望了?”
“失望?”张老先生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越笑越响,最后眼泪都出来了。
卢灿并不知道,张老先生刚才那一刻,想到自己。他自己当年从师傅豫东三绝朱飞仙手中接过宗门衣钵,也是这等年纪!也是这般的风华正茂!也是如此的风流倜傥!也是如此的出手豪阔!也是如此的自信不羁!
他万没想到,南宗竟然找了一位,和六十年前的自己,如此神似的人物做传人!
他只是在感慨,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
“发什么疯呢?也不知道让客人进屋?”潘苏在旁边,轻捶了他一下。
张博驹抬起眼睛,抹抹眼中的泪花,仍旧止不住笑意,“阿欣,你看他……像不像年轻时候的我?”
潘苏并不清楚张博驹与卢灿的关系,看了眼,眼前这位年轻人,一股子书卷味,气势不凡,别说,与当年的“民/国四公子”时的张博驹,还真的有些神似。
不过,这话可不太好说,她佯作恼怒的瞪了丈夫一眼,“人家可比你帅气多了!”
继而,她又拉起孙瑞溪的手,“这丫头长得可真俊!和卢少爷,还真是般配。”
被张博驹一句话撩起心事,潘苏也回忆起自己当年风华正茂时。
不过,潘苏的回忆,不算太美好。
其时,潘家已经由盛转衰,她父亲潘智合是个超级纨绔,擅长败家。亲身母亲在她十三岁那年病故,后母因她谈得一手好琵琶,便将她送到青/楼操琴挣钱,直至遇到张博驹。
“潘奶奶好!”孙瑞欣乖巧的喊了声。
“欸!欸!好!好!进屋坐,进屋坐!”潘苏收拾心情,拉着孙瑞欣的手,走在前面。
“我们也进去?稍后再好好聊聊。”张老先生对卢灿伸手示意。
卢灿对他身边的两位年轻人拱拱手,笑着问道,“这两位是?”
“哦?愚孙张泽宗、张泽瑞,还不快见礼?”张老先生拍拍小孙子张泽瑞的后脑勺。
卢灿抢先说道,“京城我是初来乍到,这几天少不得还要麻烦两位仁兄?”
“没得说,包在我身上!”张泽宗拍拍胸口,另一边的张泽瑞没说话,拱拱手。
一进门,卢灿脱口赞道:“好地方!好中堂!张老好字!”
张家怎么说也是副厅级,潘苏又爱布置,家中弄得古色古香。板壁、条案、八仙桌,都是样式古朴的木质家具。
卢灿所夸奖的中堂是一幅《青山绿水图》,两侧的对联则是张老自己的题字“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配合这栋院子、这幅中堂画,还真的很雅致贴合。
“哦?卢少说说,这中堂是谁的作品?”
见卢灿开口,张博驹笑眯眯的问道,他也想藉此机会,试试卢灿的真实水平。
这幅画,无落款,再加上这名画家的作品很少,很多客人都在这幅中堂画上吃过亏。他也是当年做盐业银行总稽查时,偶然得到的。
卢灿呵呵一笑,自己想要从他老人家手中拿到那六本《金石秘录》,这一关始终要过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老张,你干什么呢?卢少刚到,你也不说去把那珍藏的茶叶拿出来?”潘苏正拉着孙瑞欣的手,叙话呢,听到丈夫的话,怕卢灿下不来台,连忙阻止。
张老先生笑眯眯看着卢灿,没动窝。
卢灿笑着对潘苏摆摆手,走进板壁几步,仔细看起来。
“这幅《青山绿水图》,构图深远,用笔非常工细,山石树木都以石青石绿染就,具有典型的吴门画派遗风。张老,不知我说的可对?”
“嗯,没错!可是吴门画派,文征明之后,出了知名画家三十多位,你估计是谁?”老先生追着问了一句。
“其实这幅画的最大特点,就是用笔工细,工中带拙,短披麻、点子皴而轻,苔点疏而淡,设色青绿间以浅绛,绚丽雅致,颇有陆治之风。”
老先生微笑点头。水平出色一些的鉴定师,基本都能从“用笔工细”猜到陆治。卢灿如此年轻,能从画风用笔中,鉴定到陆治,在他看来,已经不错了。
陆治是明代吴门画派中的翘楚,同时他又吸取宋代院体风格(工细,其中以宋徽宗的御笔画为代表),自成一格。
不过,卢灿的鉴定显然还没结束。他再次向前两步,用手摸摸中堂的画纸,很快又说道,“纸龄非明,韧性不错,没有五百年纸龄的麻点,我估计只有三百年,为清代宣纸。”
“三百年,为清初!”
“清楚吴门画派,用笔工细,构图深远者,只有金陵八家之一,谢天令!”
“张老,不知我鉴定的可准确?”卢灿笑嘻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