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收尸的。
来收尸的。
收尸……
我耳朵里全都是重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老村长就更是变了脸色。
僵硬地问：“先生。”
“怎么？难道我没说过？”白事先生嘲讽的挑眉，“如果你不需要，那我现在就走，趁着天还没黑。”
他特意强调了天黑，老村长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嘴巴呢喃着，到底一句话没说出来。
干脆转过来，看向我，“真神大人，您看，现在可怎么办好？”
我还没说话，乔桑就先忍不住了，毫不留情的说道：“你们什么都没想说，现在却让他救命，不觉得太说不过去了吗？”
我心里是知道的，乔桑就是这种性格，也就是这里跟莫离有关，不然她早就离开了。
管村子里的人是死是活，但老村长和白事先生，显然就下不来脸了。
尤其是白事先生，扯了扯嘴角，不屑的说：“这位姑娘身份不一般吧？我看着，身上怎么有股勇子家里的气息。”
勇子是厉鬼，已经杀了三个人了，但这种事，也就是偏偏外面那些无知的村民，我们几个人心里都清楚。
勇子肯定是发现了什么，逃跑的不及时，才被直接弄死的，就连灵魂都不得安宁。
他故意说，乔桑身上有勇子家的气息，不就是在变相的说，乔桑就是算计村子，害死勇子的人吗。
那现在我们一起出现在这儿，目的就很值得商榷了，老村长谨慎的看了我们一眼，不过对上我的目光。
瞬间移开了，我的样子毕竟跟神像是一样的，村子先祖的誓言和交代，在他心里还是有很大威慑力的。
所以哪怕再想不通，也没胆量跟我说什么，但是对乔桑，他就没那么客气了。
甚至上前一步，隐隐挡住乔桑的去路，严肃的质问：“这位姑娘是什么人？还请把话说明白，您是跟真神大人一起来的。
要是有什么误会，得罪了，总归是不好的。”
他说话的同时，还在小心的看着我的脸色，我连脚步都没动，他这才松了口气，对待乔桑的态度，也越发的不客气了。
我心里都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了，他难道以为，乔桑的底气，是来自于我吗？
哪怕一开始的印象不错，而且哪怕到了现在，老村长的所作所为，也是很为村子着想的。
可他那么现实的做法，我还是不太赞同，反正乔桑心里会有分寸，让老村长吃点苦头也好。
谁让他们真的有事隐瞒，一旦他们传递给我的情报都是假的，真到了天黑，别说救人了，就连我和乔桑，都未必能走得出去。
白事先生真就跟他说的那样，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参与，只是看着我，淡淡的笑了。
“真神悲悯世人，你觉得，自己是真神吗？”
我一挑眉，这话就诛心了，之前神像突然清晰起来，所有人都看到真神的脸了，他也看到了。
村民，甚至包括老村长在内，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是或者不是，我特别注意了，他当时也是点头了的。
现在突然这么问……
我突然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白事先生很多，我以前从来不信，都把他们当成骗钱的。
可亲眼看到外婆跟着白事一条龙一起，我就不得不信了，跟胖子妈妈不同，外婆可是真正研究这方面的。
这个白事先生，能让老村长相信，还拿出大价钱求他帮忙，本身就不简单了。
但真正让我忌惮的是，他出现的时间太巧合了，就好像是冲着村子，或者应该说，是冲着影响村子里的东西来的。
“我的身份，你还没有资格过问，想让我解释？你也配？”那边乔桑已经开始动怒了。
我心思一动，直接扭头，暂时把白事先生的事，放在一边了。
好在他也就是一问，看我没回答，也就没再提，我这才松了口气，其实我未必没有存着逃避的念头。
“你怎么说话呢？这里是我们的村子，你既然这么看不上，那我们也不敢强留，这就请你离开吧。”
老村长这个态度，倒是让我惊讶了，他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哪怕我没明确表态。
但乔桑毕竟是跟我一起来的，他连问都没问过我，就直接这么不留情面的赶人，是谁给他的胆子。
果然，乔桑当时就不高兴了，袖子一挥，老村长就被扇飞，直接撞到对面墙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滑落下来。
“你……噗……”刚踉跄着想爬起来，就喷出口血来。
血在片刻间，就变成了黑的，里面一点点蠕动，竟然是数不清的虫子。
老村长吓得不断后退，脸色煞白的扭头，我还以为，他是想跟我求救，毕竟莫离是他们村子的恩人，而乔桑又表现的比较尊敬我。
我甚至都皱起眉头，想好了，他如果认错态度良好，我应该怎么既给他点教训，还能让乔桑没有抵触的接受。
可万万没想到，他的确是看过来了，张嘴喊的却是，“先生，先生救我，我可是听你的……”
“闭嘴。”白事先生愤怒的低吼，直接把他还没说出口的话，给喊了回去。
老村长委屈的闭嘴，可眼神那个复杂啊，我心思一动，他可是听白事先生的……
什么？
听他的话，挑衅乔桑？还是先让我们离开？不管是哪种，这都太可怕了。
我们闯进来就是个意外，那些村民都吓了一跳，尤其之前神像一直都是看不清楚的状态。
难道我之前想的还是简单了？白事先生不但是冲着那个东西来的，就连我，都是他算计中的一环？
白事先生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哪怕强行压制，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他已经很愤怒了。
“你得罪恩人的女人，死有余辜，现在姑娘只是小惩大戒，你还不知道感恩，难道真的想死？”
他的话说的阴气森森，老村长狠狠哆嗦了下，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直接转过来。
冲着乔桑砰砰砰的磕头，“姑娘饶命，是我想错了，是我老眼昏花，有眼无珠，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他说的越来越卑微，我都快听不下去了，牙根一阵阵的冒凉风，老村长在那些村民面前，就更个土皇帝差不多。
谁能想到，竟然还能有现在的一幕，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无所谓的看向乔桑。
老村长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是曾经的那么点牵扯，也都是跟莫离的。
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地府一行之后，我对莫离，都天然的有着一份谨慎和怀疑。
所以更不需要给他面子了，他得罪的是乔桑，不管乔桑打算怎么做，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在我的认知里，老村长都已经求饶，乔桑还不至于杀人，但是惩治是免不了的。
万万没想到，乔桑根本理都没理老村长，也跟他刚才一样，看向了白事先生，不满的说道：“我是很不高兴，但你们说的对。
冤有头债有主，我就算想发作，也犯不着对付个什么都不是的狗。”
老村长的脸色跟便秘一样，涨的通红，我一点都不怀疑，他如果有了机会，肯定会扑上去，一口咬死乔桑。
但是现在，他却忍住了，什么都没说，脑袋深深的趴在地上，姿态摆的很足。
白事先生挑眉，这倒是第一次，正视乔桑，“那公主想要惩治谁？我吗？”
我瞬间抓紧“杀戮”，挡在乔桑前面，质问：“你是谁？”
他叫乔桑公主，我很肯定，从开始到现在，不管是乔桑，还是我，都没有自我介绍过。
更别提乔桑另外一个，不能挑明的身份了。
身后响起轻笑声，乔桑冷冷的问：“那我该用什么方式惩戒你？人族的方式，还是……
都桑的方式？”
我不知道乔桑是认出他了，还是存粹在诈他，所以什么都没说，直接掐紧了指决，只要他回答的不对，我就能在瞬间出手。
哪怕做不到直接杀了他，至少制服他，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的动作不小，也没想过要瞒着谁，不过白事先生一点介意的意思都没有。
跟刚才只把眼神放在我身上一样，这回，眼神只集中到了乔桑的身上。
摊手，好笑的问：“公主想要惩戒我，当然什么方式都行，但……
公主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乔桑问道。
我也挑了挑眉，哪怕知道他是故意虚张声势，可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白事先生捻了捻手指，突然，一股很熟悉的海水，还混杂着其他东西的气味，从他指端弥漫开来。
“公主似乎忘了，都桑王交代的事，这里应该是公主的责任，我倒是不介意帮公主分忧，但是王上那里，恐怕不太好交代啊。”
如愿看到乔桑身形晃动，他才更加得意的说：“都桑子民都很失望，公主现在跟真神在一起，恐怕不太妥当。
我不想，也不敢跟公主动手，不如，公主这就回去，亲自跟王上解释，可好？”
“你是都桑的人？你到底是谁？别装神弄鬼，本公主从没见过你。”
乔桑愤怒，连称呼，都自动切换成了都桑公主的身份，不过看她表情，应该是还没意识到。
白事先生很得意的点头，“公主不认识我很正常，当年，沉寂千年的，可不只是公主一个人。
现在王上有命，我们当然就不需要再隐藏了，倒是公主您，这是又管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我还以为，您对杀神莫离是认真的，非君不可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的眼神，总算是瞥到我身上，不过里面鄙视的意味，却比不看更让人难堪了
甚至，我攥着“杀戮”，掐着指决，在他眼前，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我气的想要动手，既然是都桑的人，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严重怀疑，他们全都跳出来，本身就是联系好了的，那现在我们的位置，就不安全了。
地府离这里这么近，大祭司恼羞成怒的嘴脸，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
我也只能选择赌一把，如果能用最快的速度，把他留下来，让他没有机会，把这里的事情传出去。
那我们就还有机会弥补，哪怕我一时之间，还没想好，要这么封住那些村民的嘴。
我都准备好要动手了，乔桑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指轻轻的点了下。
这是之前我们在山上，就定下来的暗号，后来在地府，还用过两次。
意思是，没那么简单，让她来。
乔桑不是托大的人，尤其现在，她对都桑也没什么感情而言了，我只是稍稍犹豫了下，就答应了。
乔桑的小手瞬间收回去，掩在袖口里面，不过从我的角度看过去。
刚好能发现，她在不断的掐着指决，表情却一点都没僵硬，反而嘲讽的看着白事先生。
冷冷地说道：“你在质问我？以什么身份？是你自己想问，还是都桑王，让你问我的？”
直接问他是谁，我们已经做过几次了，他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
从开始我就发现他不对劲儿，要真的只是个白事先生的话，那他也太高傲的厉害了。
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他的高傲，恐怕是来自于巫族的血脉，他们从一千年前，就自认为比人族尊贵。
被封禁在无间一千多年，眼看着就连容身之处都没有了，真不知道他们的高傲，怎么还能维持。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他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哪怕这个人，是他们眼里的桑公主，果然，白事先生的脸皮耸拉下来了。
“公主虽然一直在人间，但尸身可是在葬巫之地，一直温养着，不至于真的无知无觉吧？公主总该知道，大祭司吧？”
轰……
我和乔桑都一震，差点就露出端倪，好在，最近遇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闪神是有的，真要说露出马脚，那倒还不至于。
大祭司三个字，现在就跟梦魇一样，算是我和乔桑，最不想面对的名字之一了。
不过他肯定不是，在提到这三个字的一瞬，我就掐指决辨认过了，他身上的确有巫族人的气息。
而且很强大，之前掉落无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巫族人的能力，从天生的时候，基本就已经注定了。
血脉越纯正，所能达到的高度，也就越强，这么说，他的血脉，哪怕不是皇族的，也肯定有一丝皇族的渗入。
我不解的看向乔桑，这已经事关巫族的秘密了，乔桑的脸色，比我的还要难看。
“你休想胡说，大祭司本公主当然知道，哪怕没有亲眼见到，但神识，也算是日日相处的，你可别告诉本公主。
你就是他，本公主还没老眼昏花，不至于认错你身上的气息，你到底是谁？你的长辈，是皇族中的谁？”
乔桑问的，直接证实了我的猜测，不过她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这个白事先生，到底是哪来的？
我都想把莫离拽出来，狠狠砸两下脑袋瓜儿了，做事要不要这么马虎？
要不就干脆别管，要么不说斩草除根，至少不能露出这么多的马脚吧？
如果只是一个乔桑，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一个又一个都桑的人出现，还各个都不是简单的身份。
我还真就不信了，这些人在一千年前，会真的只是无名小辈，尤其是眼前的这个人，身体里可是流着一部分的皇族之血。
竟然没收到莫离的封禁，这怎么说都说不过去，我当然不是因为，自己是莫离的转世，就非要把他想的很厉害。
但他能够参与真神天才的测算，后来更是一路成为杀神，以一己之力，封印都桑。
我不相信他会对这几个人无能为力，可偏偏现在的局面，就明晃晃的摆在我面前，由不得我不信。
莫离到底想干什么？
白事先生还是那副欠揍的笑容，不紧不慢的说道：“公主是不是太急躁了，还是在人间待的太久，受到了玷污，竟然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他的话，已经很不客气了，要是放在都桑，这就是要命的大罪，偏偏他一副这很正常的表情，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乔桑攥紧拳头，已经准备动手了。
他轻轻瞥了一眼，不在意的说：“我劝公主还是冷静点，您跟莫离的那一段，都桑王怎么会没有防备？
尸体在葬巫之地温养了这么久，公主就没怀疑过什么吗？”
乔桑的眼神就跟被砸了块儿石头的水面一样，脆弱的裂了，不敢相信地摇头。
“你胡说，你以为本公主会相信你的话？你以为你说是大祭司，就真的是大祭司了？”
“哎。”白事先生悠悠的叹了口气，“公主怎么总是拿我跟那个蠢货比呢，这样我会很伤心的。”
“你……”乔桑的拳头都在发抖了。
白事先生却一点都不在意，只是收敛了笑容，一字一顿的说道：“他只不过是个傀儡，拿来做事的挡箭牌罢了，我才是前任大祭司，亲自指派的下一任大祭司，公主殿下，我们正式认识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