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婉玗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拖着白瓷描金杯子底的手僵住没动。
她有些不确定,这张纸条究竟是不是给她的,她到底是应当偷偷藏起来找个时机看上一眼,还是应当装作不见为好。
毕竟,她实在想不出,在倪东风的俱乐部里,谁会用这样掩人耳目的方式,给她递纸条。
会是枝凤搬来的救兵吗?按照枝凤的意思,似乎早几天就已经有人来到了蚌埠,那么,会不会已经提前混入了倪东风的俱乐部?
廖婉玗看了一眼仍旧在伴着钢琴音乐跳舞的周芝萍,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周芝萍脚下舞步不停,扭头对上廖婉玗的视线,眨了眨眼睛。
她应当没有发现方才的仆人给自己送了杯“有问题”的果汁吧?廖婉玗目光紧紧地盯着周芝萍,趁她背对着自己的时候,快读将纸条藏进手掌心。
之后她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连喝两大口杯中果汁。
而与此同时,俱乐部外蚌埠城郊一栋毫不起眼的旧宅子里,张鼎云正如昨日一般,焦急地等待着混入倪东风俱乐部的人找机会出来回话。
皖军是当前各路军中地盘最大,实力最强的,若是贸然面对面的跟倪东风要人,张鼎云怕适得其反。
所以,在他们有任何行动之前,先探听出廖婉玗此时的处境,若有可能,里应外合,好过他们贸然行动。
原本,七爷爷派来帮忙的人是想要混到倪公馆的,只可惜,倪东风是个太过谨慎的人,宅子里的管家佣人也都是他部队里的军人出身,外人想要混进去,实在太难。
所以,他们只得退而求此次,先到俱乐部里等待时机。
毕竟,按照到达蚌埠后打听来的消息,这倪东风似乎是很喜欢到俱乐部来玩,他们寄希望于廖婉玗在倪公馆的自幼不要受到限制,也能跟着出来转转就好了。
不幸中的万幸,这才是他们到达蚌埠的第三天,廖婉玗就出现在俱乐部了。
张鼎云第二天凌晨收到消息时,激动的几乎要叫出来。
她看起来状态还好,这就证明倪东风不论存的什么心都暂时没有付诸于实际行动,能带着她出来俱乐部接触外人,也说明她的人身在一定条件下是自由的。
张鼎云推测,大约是因为当时倪东风就在俱乐部,虽然潜入进去做仆人的钱二表示自己并没有见到他。
那俱乐部里限制太多,他除了后厨与一楼大厅之外不被允许去任何地方,想要调查更多的信息实在是非常不容易。
张鼎云拍了拍钱二的肩膀,虽然提着的心仍旧不能放下,但听说人暂时没事,多少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给她的字条留了什么?”
“当时情况紧急,我不知道倪东风什么时候会出现,只能匆匆写了‘常来’两个字,若是明日……”钱二说道这里想起此刻已经是凌晨,再过三四个钟头天就要亮了,随即改口,“若是今日她再来,我有了准备,就能多传递些消息。”
按照钱二的想法,最好是他能跟廖婉玗在不被怀疑的状态下直接对话,这样,彼此的消息交换的更加及时直接,也比容易留下证据的纸条来的安全。
比起小院里还没有睡的张鼎云等人来说,此刻城内倪公馆里的廖婉玗,也并未入睡。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着纸条上的“常来”二字,绞尽脑汁想着要找什么借口,才能连续往俱乐部跑。
然而,第二日上午九时多,距离她睡着才过去不到四个钟头,倪公馆大门的点门铃,就被周芝萍按响了。
她被家里以相亲为名从英国给逼回来,留在蚌埠的每一天都觉得浑身不舒服,昨儿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新鲜有趣的廖婉玗,便急急忙忙地找到倪家,想要拉着她继续陪自己玩。
倪东风这会人并不在家中,周芝萍一直觉得那人自律到可怕,不论头一天晚上睡的多晚,是否饮酒,都一定会在清晨五点半起来跑步锻炼身体,之后冲个澡,七点半又按时早餐。
前些日子其实廖婉玗也是跟着早起用餐的,但昨晚她实在睡的太晚,枝凤来叫了两次都没叫醒,倪东风还以为她是昨日根周芝萍玩累了,索性由着她继续睡,自己往军部去处理公事。
于是,九点多周芝萍来的时候,正钻了空子,死缠烂打把廖婉玗硬从被窝里拖出来,催着她熟悉换衣裳,又把人带到俱乐部去了。
周芝萍一通折腾,反倒免了廖婉玗在想借口,也避过倪东风的面,直接去了俱乐部。
上午这个时间,俱乐部里静悄悄的,廖婉玗被周芝萍挽着,耳边絮絮叨叨地听她抱怨家中安排的那位未婚夫如何不可靠,眼睛却一直在留意昨日给她递纸条的那个男仆。
她不知道,钱二那样的男仆人因为客人走后还要打扫卫生,每日都是凌晨才结束工作,故而,第二日白天上工的时间也就晚一些,要到晌午饭的时候才会到俱乐部来。
好在周芝萍一直拉着她学跳舞,她故作愚笨地一直出错,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只可惜,廖婉玗看着落地钟上的罗马数字还没高兴几秒钟,倪东风就由副官陪着,走了进来。
“芝萍,你怎么把人带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他语气中有些薄怒,两只白手套攥右手上,抬手就轻抽了周芝萍后背一下。
廖婉玗就在一旁看着,知道倪东风下手并不重,可周芝萍哪能老老实实挨揍呢,她被打了一下后异常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双手捂着脸做哭泣状。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我要去告诉我哥!不不不,告诉我妈咪!”她空出一只手来指着倪东风,“你干娘不会放过你!她是一定会帮我报仇的!呜呜呜呜……”
周芝萍哭的太假,廖婉玗听在一旁被她逗笑了。
倪东风最怕女人哭,要是他的女人哭起来事情倒还很好办,给上一笔钱,买些衣裳首饰,都不必他亲自哄,人自然就好了。
再不听话的,他只需要臭骂一通,将人打发出去,总也能落得清静,但眼下他面前的是周芝萍,这丫头可不吃他那一套。
“你别给我装!”倪东风不耐烦地将手套丢给副官,假做听不见周芝萍装哭,“婉玗,你下次要出来,记得差人告诉我。”
廖婉玗心里头极其不习惯他这么亲切的称呼,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对不起,是我考虑的不周,芝萍拉着我出来的时候把这事情忘记了。”
倪东风不是真的要跟她算账,听她这样讲也不再追究。其实打从她们两个出门,站岗的卫兵就已经打电话去军部汇报了,担心是不担心的,只要在皖军地界内,就算是人跑了,他也有把我抓回来。
可他心里头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毕竟,真要是到了“抓”的地步,那他们之间可就实在太不好看了。
“备饭了吗?”倪东风上午骂了许久的人,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会已经觉得有些饿。
周芝萍听见这话停下假哭,开始一道一道地数之前吩咐厨房准备的菜品。
正是在仆人们从后厨房里端着菜品上来时,廖婉玗才又见到昨日给她塞纸条的那个年轻男仆人。
钱二在后厨房的时候就听说今日督军跟两位小姐一同用餐,原本拿出来的纸条又被他塞回了口袋里,倪东风眼皮子底下,他还是稳妥些比较好。
只可惜,一直等到走,廖婉玗和钱二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单独讲上两句话,于是,她便故意将手包落在了俱乐部,想着给钱二制造机会。
果然,钱二一听人说有个包被落在俱乐部二楼小餐厅的椅子上,他便主动自告奋勇地要给送出去。
但这种讨巧的活谁都想做,钱二一个新来的,哪里轮得上呢,他眼看着资格比他久的一个人拿着廖婉玗的手包就要往楼下跑,伸手在最近出窗台上摆着的花盆里拿出一块装饰用的石块,手腕一抖,正打在下楼那人的膝盖窝上。
只听噗通一声,那人便趴在楼梯上“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钱二从那人手里将包抢过来,就往楼下跑。
廖婉玗此时已经做到了车子上,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说自己落了包,就见有人拿着她的包跑出来。
待到近处发现正是昨日那人,廖婉玗一颗心才算落了地,但想到包里此刻有张纸条,不由得再次悬起来。
“小姐,您的手包。”
廖婉玗从摇下玻璃的车窗内伸出手去将包接过来,口中道谢,钱二完成了任务不再过多停留,鞠了一躬便往院子里跑。
他们之间的接触恐怕还需要维持几日,莫要让人疑问才好。
“要不要看看丢没丢东西?”
廖婉玗听见倪东风的话赶忙摇摇头,“我是自己忘记落下的,又不是丢了,督军治下有方,难道还有人敢在您的俱乐部里动手脚吗?”